他去看过母亲了,那三天,是他们母子相处最长的时间。
他也记得自己。
他被带回张家前是父母的小官,带回后是圣婴,杂种,最后是族长。
呵,空壳族长吗?
被带回张家那年,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
他们说他是圣婴,供在祖祠里,每日有人照顾。
可后来张家内讧出了问题,说他不是纯血,是杂种,是污秽。
说他不是圣婴,说他是假冒的。
他被拖下神坛,换上粗布衣裳,他被送进了张家孤儿营。
那里都是张家的孤儿们。
他成了没有名字的人,他们都是能用的血包,是试药的工具。
后来他被当血包不知道多少次,但都活了下来。
最后放野后,他成了族长。
一杯红药水,抹去所有情绪,也抹去了他最初的愿望。
原本的他只是想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母亲去了哪里,他从何而来。
后来张家散了,只剩他一个。
他开始做任务,像一具活着的尸体,在时间的缝隙里穿行。
他去过德国,在柏林的地下黑市见过其他张家人,彼此相视,无话可说。
他们都是残片,拼不回完整的家。
然后他遇见了黑瞎子。
他救了黑瞎子,然后就被缠上了。
他没理他。
可这人厚脸皮,聒噪,打都打不走。
他住哪,黑瞎子就住哪;他去哪儿,黑瞎子就跟到哪儿。
他冷脸相对,黑瞎子就笑嘻嘻地说:“我乐意。”
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年。
再后来,他回国了。
他又忘了。
绝授再次发作,记忆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流走。
他忘了黑瞎子,忘了他们在德国的一切。
忘了那个赶也赶不走的人。
后来和黑瞎子相遇,他一次次试探,一次次保护,像守着一盏将熄的灯。
直到张启山将他送进疗养院。
三年,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身体在腐烂,意识在溃散。
他想,这大概就是生不如死。
但他体内的麒麟血不一样。
它拒绝死亡,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然后黑瞎子来了。
他破门而入,他把他抱起来,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紧地抱,像是要把他嵌进骨血里。
“我来了。”他说,“别怕,哑巴,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齐长安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梦的最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未来,又像是来自他自己心底:
“小官,你会余生平安,再也不会被绝授折磨。”
他醒了。
心跳如雷,额上全是冷汗。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很慢,呆坐了一会儿。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没开灯,径直走出了房间,穿过院子,坐在了槐树下的石凳上。
天边刚泛起一丝青白。
风很凉,吹得他衣角翻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见黑瞎子,这一刻他对黑瞎子的情感到达了顶峰。
他要见他。
不是想,是必须。
他不能再等了。他要亲眼看见他,亲手触碰他,听他说话,闻他身上的味道。
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黑瞎子的笑,是他低头吻他时的温柔,是他走那天抱着他说“香香的,我走了都闻得到”的低语。
他想他想得快要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窣声。
小萤从房间出来了,穿着她那件小小的睡裙,抱着她的光脑,眼睛还有些惺忪。
她看见齐长安坐在那里,吓了一跳。
“哑叔?”她飞过来,凑近一看,顿时惊住,“你……你怎么了?”
齐长安没回头。
可小萤已经扫描到了他的数据。
心率142,血压偏高,脑波异常活跃,情绪值爆表,悲伤、思念、焦虑、渴望……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燃烧的火。
“你做梦了?”小萤声音都变了,“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我……我要告诉爹爹吗?”
齐长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别。”
“可是你这样……”
“别。”他重复,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待的地方会有危险……不能分心。”
小萤咬着唇,眼眶有点红:“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色有多差?”
齐长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没事。”
“你骗人!”小萤担心,“你明明……明明……”
她说不下去了,抱着光脑抽抽鼻子,“主系统说,情感强度越强,再不释放,会伤身的……你会……会…反噬自身的…”
齐长安抬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眼角的一滴泪。
“小萤。”他低声说,“我没事。我只是……想他了。”
小萤看着他,看着他沉静如深潭的眼睛,看着他嘴角那一抹极淡的笑,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被掩埋的情感回来了。
“哑叔……”她小声说,“你都想起来了,对吗?”
齐长安没回答,只是抬头看向天边。
晨光一点点染亮天空,像是有人在云层后点燃了一盏灯。
他忽然想起梦里的最后一句话。
“再也不会被绝授了。”他喃喃。
小萤一愣:“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看向她,“今天……早上吃什么?”
小萤眨眨眼,立刻振作起来:“我……我先给你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齐长安想了想,声音很轻:“……鸡肉。”
“好!”小萤立刻飞起来,“清炖汤鸡!鸡蓉玉米羹!还有……还有……”她翻着光脑,“哑叔早上就做两样好不好?!”
齐长安轻轻点头。
小萤忙活去了,嘴里还哼着歌。
齐长安坐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小萤在偷偷记录。
哑叔情绪峰值回落;
哑叔提出进食需求;
哑叔嘴角微扬,持续时间4.1秒……
他没阻止。
他知道,这些都会传给黑瞎子。
他也不怕他知道。
他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厨房里,小萤忙得团团转。
齐长安走过去,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她。
她踮着脚去够柜子上的调料,够不着,就飘起来,像个发光的小精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