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琳亚眯起眼睛,目光在彩珠儿身上逡巡。
她突然轻笑一声:“有意思,区区商女,不仅觊觎公主之名,还敢堂而皇之地冒充公主去和大宣的三皇子和亲?谁给你的胆子?”
彩珠儿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忿恨道:“商队的人全都死了,我父兄也未能幸免,我一个胡女入关,在大宣人生地不熟,以后要怎么过活?既然横竖都活不下去,为什么不铤而走险呢?反正大王子殿下正愁没有替代公主的人……而且我成功了!我瞒过了那位三皇子,还当上了秦王妃!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耶琳亚戏谑地笑道:“那敢问秦王妃,为何又落到这般阶下囚的境地?”
彩珠儿畏惧地瞥了眼阿伊沙,支吾着说:“我……我……”
“因为她太过自以为是!”阿伊沙冷哼,“她满心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殊不知大宣的皇室早就知道公主遇袭身亡的消息,那位三皇子也早就识破了她的伪装,只不过为了皇室的颜面和两国的邦交,顺水推舟、逢场作戏罢了。
“待三皇子获封秦王之后,皇后就要借机毒杀她这个假扮的公主,以绝后患,若不是我想留她一命,好回到陌赫禀明真相,她哪里还有机会站在在这里。”
“百忙之中还有心思救她,大王子似乎对这商女十分在意?”耶琳亚试探道。
“呵,不要小看了她,最开始连我都差点被她给骗了。”阿伊沙看向彩珠儿,眸中闪烁着凉薄恨意,“当初她对我说是阿斓临终前留下遗言,还把贴身饰品交托给她,让她带着信物来找我,由她来协助我完成和亲,我还当她是心怀大义。
“相处久了,才发现她不过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之后秦王深入调查了那场袭击,得到了不少线索……最终在我的逼问下她才露出马脚,承认自己对阿斓见死不救,只是因为死无对证,才趁我疲于应对之时冒险自荐。”
彩珠儿浑身一颤,却不是因为恐惧。
她突然明白,阿伊沙刚发现自己拥有阿斓的蓝宝石珠串时为何那般谨慎,甚至提议由她来加班阿斓公主也是一种试探。那时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怀疑阿斓的身死与她有关。他怀疑过她是刺客的同伙,也怀疑过她对阿斓见死不救。
或许直到她想尽办法从秦王府脱身,不再顶着阿斓公主的名头行事,他才慢慢放下了戒心,也敢交付一点点信任。
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才会让他如此孤绝多疑。
而此时耶琳亚关注的是另一件事:“线索?秦王发现了什么线索?难道和亲队伍的覆灭还另有隐情?”
阿伊沙道:“的确,秦王已然证实,袭击和亲队伍的并不是寻常沙匪,而是大宣叛党与提驽勾结,为了阻止和亲而设下的杀局。”
“竟然是这样……”耶琳亚故作惊讶,“哎,可怜的阿斓,当初若是肯听我的劝,不要如此着急和亲,何至于命丧刺客之手。”
“好在大宣已彻底铲除了叛党,两国盟约顺利缔结,也算能告慰阿斓的魂灵了。”阿伊沙恭敬行礼,“父王,幸得门罗神庇佑,我这趟出使总算不辱使命。”
“嗬嗬,吾儿……辛苦……”
“辛苦是辛苦,凶险也确实凶险,可阿斓公主身死,和亲队伍覆灭,身为使臣的大王子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耶琳亚朱唇轻启,俨然要向阿伊沙发难。
“我当然难逃罪责。”阿伊沙迎难而上,“身为兄长,竟让自己的妹妹葬身黄沙,实在无颜面对父王与母后,甘愿承担一切责罚!只是秦王和这商女提供的线索中,还有些许疑点没有查清,容我揪出所有参与刺杀的凶手,为阿斓报了血仇,再责罚不迟。”
“还有疑点?”耶琳亚蹙眉。
“勘察过那片河谷的镇西军似乎找到了一种迷香的粉末,剿杀叛党时,大宣那边也从某个官员家中搜出了那种迷香,只是不知从何而来。”阿伊沙看向彩珠儿,“她是刺杀中唯一的幸存者,那香味她也闻到过。”
“哦?是什么样的香味?”耶琳亚饶有兴致地问。
“我……”彩珠儿磕磕绊绊地说,“当时在河谷中,我的确闻到过非常奇特的香味,但分不清是什么香料,以前从未闻到过……之后我和大家都没了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听着她的话,耶琳亚与阿伊莎的视线在空中交锋。
耶琳亚明白了——
阿伊沙已经知道自己与那场刺杀脱不了干系,掌握了能够往她身上泼脏水的证据,但他选择了息事宁人,看似是推出了一个商女来当替罪羊,实则是将一个能够辨认迷香气味的证人摆在了她的面前,威胁她不再追究自己的失利。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
“为妹复仇,自是应当。”耶琳亚骤然转身,缀满珠链的袖摆扫过彩珠儿的脸颊,“既然这商女已经认罪,按我陌赫律法,亵渎王室者当受火刑!就等门罗神祭那日,以她血肉平息神明怒火吧,大王子可有异议?”
“听凭王姬裁决。”阿伊沙道。
届时最后的证人消弭,他们两方互不追究过往,大可接着往下斗。
侍卫上前拖拽彩珠儿时,她平静地看了阿伊沙一眼。年轻的大王子站在那里,华服加身却形单影只,像极了那尊千疮百孔的门罗神像。
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他们都别无选择,这场戏演到这里,已经无法回头了。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关闭,彩珠儿隐约听见耶琳亚意味深长的声音:“大王子果然……深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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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囚牢不久,彩珠儿就生了病。
她蜷缩在单薄粗糙草席上,头脑昏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地牢的阴冷缓缓渗透进她的骨髓,每一次呼吸又有着灼烧般的刺痛,带她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父兄惨死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说要带着她一起走,不让她再留下受苦了。
还有那个面目模糊的镇西军校尉,她的亡夫申屠衡,在焚毁的青庐中朝她伸出手,喊了她一声“细君”。
阿斓公主的蓝宝石珠串勒住了她的咽喉。
她突然剧烈呛咳起来:“咳、咳咳……”
石墙上的火把在她朦胧的视野中扭曲成跳动的鬼影,耳畔传来哐哐的声响,是扶风在拼命摇晃着牢门。
扶风焦急道:“彩珠儿!你病了!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彩珠儿迷糊着说:“我没力气,过不来,就算过来了,你也够不着吧……”
扶风道:“谁说够不着!我跟大宣的大夫学过悬丝诊脉,你抽一根丝线……抽不动也没事,拔一根头发绑在手上丢给我……”
不等他说完,彩珠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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