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会议室里窗户紧闭,屋内闷得人心情烦躁,田副厂长更是浑身冒着低气压:“陈主任,你写的处罚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没技术,无依无靠,能坐上副厂长的位置,自然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
在家里。
他说一不二。
在外面。
他能忍则忍。
今天开会现场有贺远,陈清又表明了态度,两夫妻都是实干派的人,不能轻易得罪,他只能把怒气按下去,找寻对自身最优解。
陈清:“厂领导的处置,向来由书记决断,我只是建议,最终结果如何,还得看邓书记。”
田副厂长和邓美华眼神对上,眼中都是火光四溅。
邓美华:“属于违反程序,往严重了说,是渎职。”
田副厂长不语。
会议桌上的人已经觉得邓美华太严苛。
邓美华话音一转:“工作是职工们的生活之本,若是我们当领导的,能够随意买卖职工的工作,这势必会造成机械厂许多职工的惶恐,但是由于那是田副厂长的亲生女儿,事出有因,我们也不能在法理之外忽略人情,所以决定让田副厂长自我批评就好了。”
田副厂长皮笑肉不笑:“邓书记安排的很好,我一定会好好的写检讨书,在全体职工面前自我批评,希望我这一次的疏忽,也能给大家敲一个警钟,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把手伸的太长,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
声音稀稀拉拉的响起。
陈清转动着钢笔,将田副厂长的话忽略过去。
田副厂长也没纠缠着不放,迅速进入下一个话题。
刘广生不得不说,这老田还是有两把刷子。
但田副厂长等会议结束后,迅速处理一批公务,中午就回家骂闺女去了。
田梦雅在闹绝食。
她不吃不喝,孩子只能去买‘5410’代乳粉喂养
价格贵暂且不提,关键是田家夫妻也不知道这乳粉对孩子好不好。
田母多次想喂闺女喝汤,闺女都啪一下打碎碗,女婿急得团团转,她忍了两天,也忍不住骂:“你真是作孽,饿着孩子,还让小林操心,也就是小林人好,你又投胎成了你爸的孩子,要是换成寻常姑娘家,能有那么好的家庭和男人,睡觉都能乐出声。”
田梦雅别过脸,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天生单薄瘦弱的她绝食两天,更显羸弱。
田副厂长回家后原本是想骂闺女的,跟外人联合欺负他,养闺女跟养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但看她瘦的跟骷髅一样,他脚步不由自主去到餐桌前,给闺女舀了一碗粥。
“吃点东西。”田副厂长把一碗稀粥放在闺女床头,声音低沉而强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拿身体赌气是最愚蠢的事情!”
“不吃。”田梦雅声音虚弱,却固执,“饿死我正好。”
说着,她眼前一阵阵发黑,靠在床头的身子往下滑。
田副厂长脸色骤变,一把扶住她肩膀,拍了拍她的脸,“田梦雅!田梦雅!”
喊了几声,闺女都没反应,他也急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送去医院。
田母慌得原地打转,脑子晕乎乎的,她想去照顾闺女,但小孙女在家也要人看着,她拿不定主意,她男人又没跟她说做什么,六神无主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田副厂长把闺女送到医院,然后喊老熟人来看看他闺女怎么样了。
医生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快步走到病床边。
他先翻开田梦雅的眼皮查看瞳孔,又捏起她纤细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很。
“严重脱水,营养不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皱眉,转头对护士道,“先打葡萄糖,再准备米汤,一点一点喂。”
护士麻利地扎上输液针,冰凉的药水顺着胶管流进田梦雅青紫的血管。
田梦雅渐渐醒来,看到她爸就不吭声。
父女俩在单间病房内沉默,最终,田副厂长开口:“那陈清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她说什么你都信?你是我独生女,我是你爸,我能害你吗?”
田梦雅不吭声。
病房内依旧安静,田副厂长起身准备出门,临走前说:“你要是想回去工作,就养好身子。”
田梦雅捂住眼睛,眼泪唰地一下落下。
田副厂长大步往外走,心底郁闷又心疼,生气的情绪倒是少了些。
他闺女从小就乖,大声一点跟她说话,她都会被吓哭,现在长大了,对于他的命令也敢反抗。
但他想起自己年轻那阵子,也是倔得很,他爹妈想让他安分守己,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再去惹领导不痛快,他不听,直接和爹妈闹掰。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他现在成了万人机械厂的副厂长。
如今闺女闹绝食也要回去上班,倒是像他的种。
田副厂长叹口气,回到厂里正巧碰到陈清,犹豫一下,喊住她:“小雅住院了。”
陈清脚步猛地止住:“她怎么样了?”
“听陈主任的话,绝食也要回来上班,为了上班,爹妈孩子都不管不顾的。”
“呵呵,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住院,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
陈清快步朝外走。
田副厂长:“……”
早知道就不为了缓和关系跟她说话了。
陈清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提前两个小时下班来到田梦雅病床。
田梦雅见陈清来了,眼前一亮,又别扭道:“你不是要跟我绝交吗?”
陈清挑眉:“那我走?”
田梦雅立即喊住她:“你回来!”
陈清嘴角上扬,这才来到她身边坐下:“啧,还绝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懂不懂?”
“你怎么跟我爸说一样的话!”
“因为身体健康最重要,你爸虽然大男子主义,但心底还是有点良知的,你又是她唯一的女儿,所以她才会服软,以后还是不要拿身体去换取别人的心疼,万一不奏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我知道了,我其实都快饿死了,昨天到今天,纯靠硬撑。”田梦雅现在打着针,又喝了米粥,好多了,“陈清,我以后肯定会努力给我女儿当好榜样的。”
“嗯,我相信你可以的。”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