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四年满二十三岁那天,十六特意去街上打了一壶新酒给她庆贺,虽然这壶酒多半都会进入十六肚中,因为二十四太容易喝醉了。
十六和二十四同为杨文凯手下的暗卫,二十四生得高大一把雁翎刀足以做成所有事,而十六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所有人都会被骗过去。
今天不是两人当值的日子,是不可多得的空闲日。
二十四和十六住所位于城墙边下的一处普通民居内,杨文凯的暗卫住所遍布整个乾城,通常两两一组进行日常行动。
屋外昏昏沉沉,压抑地下着小雪,整个天似乎是要掉下来了。
二十四站在门口,瞧着飘落的雪花,心中顿感凄凉。
锅里熬着猪杂粥,浓郁的咸香气在小小的屋子中回荡,十六坐在长凳上,问二十四现在想什么。
二十四突然想到了前几天被带回杨府的她。
十六叮嘱:“今天的寒风很大,二十四,赶紧把门窗都关上。切莫让我得了风寒。”
二十四身体强壮,这点寒风根本不会生病,但十六的身子骨就差多了,为了照顾十六,二十四还是关上门走回来。
二十四坐在十六对面的长凳上,桌上除了一只烧鸡,还有一壶酒,十六给她手边的杯盏满了酒:“掌柜说这是去年新酿的酒,今天开的坛。你尝尝,是不是比陈酒更烈?”
看着越来越满的酒,二十四心里感到慌乱。
十六及时察觉到二十四状态不对,猪杂粥再熬一会儿风味才会更好,就当饭前小叙,十六问二十四:“你怎么了。有心事?”
二十四双手放在桌子上交叠着,本来委屈的脸因为发愁更显得委屈,整个脸红扑扑的,像是要哭了。
但二十四平日里也一直这样。
“二十四。”
十六又呼唤对面人一声。
二十四看着自己鼻尖,缓声道:“我在想小主子。”
暗卫们都叫杨文凯为主子,私下叫杨瑞泽为小主子,但只有二十四嘴中说的小主子和其他暗卫不是同一个人。
二十四的小主子从来都说的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杨家庶女。
“小主子,你想她干什么?”
“前几天我们都看见她被家仆拖回杨府,我好久没看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康……”
说着,二十四的头埋了下去,在为不知情况的人伤感。
二十四认为现在的她早就死了吧,毕竟拖回来那天听其他暗卫说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屋子另一边,大锅里的猪杂粥“咕嘟咕嘟”地冒泡。
熬得黏腻,是锅好粥。
十六喝下一杯酒。
“你总是这样,二十四。”十六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我告诉你,我昨天当值时远远看见你小主子被关在杨瑞泽那厮房屋后院的铁笼里。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二十四猛地抬头:“她还活着?!”
“或许吧。”十六耸肩,无奈道,“也不一定。那厮为驯服一只猛兽,都会把它关在牢笼里饿上十几天,在它濒死之际用各种方法折磨它。我不知道他把你小主子怎么样了,但我知道死了的猛兽对那厮来说都是没有价值的,会立马扔掉。如果你小主子还在笼子里就说明她还活着。”
二十四匆忙起身:“我要去看她。”
十六不赞同摇头:“去看她,你怎么去看她?今天你本来就不当值,随意出现在府中要是被其他暗卫发现都会押送到主子面前,那完全是死路一条!”
听完,二十四双手握拳,抵着桌子,垂头,像霜打的茄子。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十六站起,似乎早就料到了二十四会这么做,取出柜子最下面的食盒,用灶台边上的小碗盛了猪杂粥,又用一个大碗分出一点闷着保温的黄豆炖牛肉,小心放在食盒中。
“十六?”
二十四对十六的行为感到不解。
“让你带点吃的给你小主子啊。”十六扣好食盒,交到二十四面前,“我又不是说不让你去,以你的身手一定能躲过那些暗卫的侦查,我明白你的。但你打算空手去?那厮肯定不给你小主子吃食,你带点去,这些刚好能给她补补。前些天你小主子生孩子大出血,孩子没保住,自己还白白失了那么多血,吃肉能补充她的力气。”
二十四接过食盒,眉间还是有疑虑。
“你还在犹疑什么?”
“她生孩子了吗……”
二十四从来没有听说这件事,只知道一年前她嫁过去后就没了音讯,二十四偶尔想去瞧瞧都因事务繁忙没空前去。
不。
倒不如说二十四不敢去——二十四惧怕每一个真相。
“二十四,你猜你小主子怎么被休的。”十六苦笑摇头,重新坐下,“我忘了,这一年来你这家伙只埋头做任务麻痹自己,根本不敢去看你小主子的处境。对吧?”
二十四惭愧的低头。
“别说这些了,说这些没用。二十四,你要去就快去。”
十六挥手,想要赶走二十四。
二十四穿好衣服,提着食盒,临出门时推开大门,感受着迎面的寒风,顿觉寒冷。
那她呢?
她肯定也会觉得冷吧。
二十四关上门,退回屋里,来到自己的衣服箱子前,想要翻出一件棉服带给她。
十六好心提醒:“整个乾城生的像你这么高大的男人都没有几个,你的衣服太大,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否则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二十四愣住。
坏了。
“做事不留痕迹”的行事准则被抛到脑后。
从箱子里探出头:“那我该带些什么给她保暖,这天太冷了。”
“你还知道冷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十六走到床边,将二十四垫在最下方的草席抽出,卷好,丢过去。
“拿走。这应该不会引起那厮的怀疑,我之前也在那铁笼里看到过和你这个一样的草席。”
“多谢。”
“早点回来。”
“我尽快。”
二十四将草席塞进自己宽大的衣服里,想着在赶到目的地前能用自己的体温加热这个草席,到时候交给她时就不会那么冰凉。
没穿蓑衣,仅戴好斗笠,二十四牵出马厩里的阿尔泰,阿尔泰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要在深夜出门,但还是会听话,在街巷中穿梭。
嗒哒!
嗒哒!
嗒哒!
马蹄蹄铁与青石砖碰撞的声音巨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敢开窗查看,人们都怕是朝廷的官差来抓人,所有人都不想引火烧身。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对乾城地形的了如指掌,二十四快马加鞭来到杨府西方几条街以外的一棵树下,将阿尔泰拴在这里,安抚一下阿尔泰的情绪,就火速冲向杨府。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越来越厚。
瑞雪兆丰年。
但二十四现在可管不上什么丰年不丰年的,心里只有她一人。
二十四轻快地翻过院墙,食盒中的食物没有一点撒翻。
贴着墙边,二十四察觉不到周围有其他暗卫的气息,只有几个围坐在一起烧火取暖的下人,二十四准备绕过这些下人离开这个地方。
“少爷真是人面兽心。在老爷面装的乖,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就像索命的阎罗。”
“可不是嘛。今天我看少爷又去折磨大小姐了。”
“诶,现在可不能叫她大小姐了。她早就被逐出杨家祖籍了,说不定连我们这些下人都不如哩。”
“那我们叫她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啊。”
“那还是叫大小姐吧。”
有情况。
二十四疑心重,绕到屋檐的另一角,贴着墙偷听下人们的对话。
只要是关于她的一切,二十四都颇为关心。
“你们说,大小姐能撑过今晚吗?”
“我觉得难说。今天比以往都冷,雪下这么大,她会冻死的。”
“怎么不可能。我看她吃枯草杆都撑过那么多天了,昨天手脚打断,被老爷下蛊,不能说话,即使这样她都不撑过来了吗。”
“这怎么可能!我今天从院门门缝看见少爷拿着刀,亲自片那大小姐的腿肉。啊呀,你们没看见,真真不是人,你说哪儿有亲弟弟这么对亲姐姐的?”
“真的?!”
“我不知道!你仔细说说。”
“就我今天看见的,那少爷这么小的一把刀啊,就对着大小姐划进去,就像我们杀年猪一样,大小姐被人架着,动不得啊!然后那割下来的肉被少爷丢进锅子里,就这么煮了。啧啧,根本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嘘——”
“对对,我小声点。然后这少爷呀,就将锅里的肉用碗盛出来,端到大小姐面前,让她吃,大小姐不吃,一头撞翻了。要是我,我也不吃,谁会吃自己的肉?”
二十四浑身战栗,不敢再听下去了。
杨瑞泽真不是人了。
正要离开,二十四就听见刚刚叙述今日事情的下人继续说道。
“后来少爷离开时,将锁铁笼的钥匙重新给我,我给你们说,那上面全是血,肯定都是大小姐的。我实在不敢拿这钥匙,只能去井里提了一桶水,洗了好几遍,那血才洗净。”
钥匙?!
二十四侧头露出眼睛一看,讨论这件事的一共有四个下人。
二十四将食盒交递给左手,右手一翻,袖口里掉出四枚石子。
看准穴位,二十四快速一掷。
四个人齐齐倒地。
二十四没有肯定不会杀了他们,只是点穴让他们晕死过去。
二十四来到他们身边,找到刚才说拿着钥匙的那个人,摸他腰,果然摸到了一串钥匙,钥匙很多,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把。
将他们全部拖到墙边,伪装成睡着的样子,二十四就走了。
杨瑞泽的住所很好找,就在整个杨府西边,二十四轻车熟路地过去,来到杨瑞泽住所后察觉这里没人,前院也就是大宅那边的人很多,暗卫也都围绕在那附近,想来应该不会有人会突然来这偏院。
二十四图省事,就从院门直接进去了。
后院空荡荡的,一棵树都没种,只有最中间那个四面透风的铁笼。
甫一进来,二十四就闻到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铁锈味,心中开始慌张,祈祷这股味道只是雪水化在铁笼栏杆生锈的味道。
越靠近牢笼,铁锈味越浓郁。
等二十四站在牢笼前,看见一个小小身影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似乎正静待属于她的死亡,地上的老鼠和虫蚁围聚在一起不知道正吃些什么。至少它们没有丧心病狂到去啃噬活人。
还有气息!
她还活着!
二十四赶紧开锁。
也许是造物主眷顾,第一把钥匙就成功打开,二十四钻进去,受惊的虫蚁四散溃逃。
二十四太高大,整个人在这个铁笼里是那么局促。
牢笼这么小。
她也那么小。
眼下,她动了动,眼睛没有睁开,她挣扎着起身,朝着食盒靠近。
她饿极了。
原来冬天这么冷啊,冷到随时就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真残忍。
二十四叹气,坐下,将小小的她揽进自己怀里,不让她吹到寒风。
好轻、好瘦、好冷。
完全就是一副被冰住的骨头架子,一个人这样了真的还会活着吗……
明明她刚刚出生时,就算再不被人喜爱,也都会待在温暖的襁褓里。
怎么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二十四打开食盒,将十六准备的猪杂粥放进她的手里,又将黄豆炖牛肉托在手上,这样方便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