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昨夜一场薄雪覆在相府的青瓦上,檐角垂下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院中几株老梅凌寒绽放,暗香浮动,偶有雀鸟掠过枝头,抖落簌簌雪沫。
沈洛泱刚梳洗完,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披着件月白绣梅斗篷,正捧着暖手炉倚窗出神。
翠萝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姐,卫学士来送年节礼了,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不是休沐日吗?怎一大早还出去?”沈洛泱微微蹙眉,“去哪了?”
“听管家说,约了段侯爷去城郊冰钓。”
沈洛泱失笑,爹爹倒是好兴致。她拢了拢斗篷:“走吧,别让卫大哥久等。”
前厅里,卫岚一袭靛青长衫,正负手欣赏墙上字画。听到脚步声回头,就见沈洛泱踏着晨光而来,素净的装扮反而衬得她眉眼如画,清丽脱俗。
“县主。”卫岚拱手行礼。
“卫大哥。”沈洛泱笑着还礼,随后从桃染手中接过几盏精巧的花灯:“卫大哥,我亲手做的。”
灯面上绘着山水小景,笔触细腻,显然用了心思。卫岚接过,指尖摩挲着灯面竹骨,忽然笑了:“多谢。”
没想到她还记得去年年节时的话,说每年年节都会送他亲手做的花灯。
他抬头看向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那点怅然忽然就散了。整个东昭都在传颂陛下对嘉乐县主的情深似海,他早该明白,有些人注定是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晨光透过木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外传来小丫鬟们扫雪的嬉笑声,混着梅香,将这个冬晨衬得格外温暖。
卫岚想,这样也好。
她喊他一声‘卫大哥’,那今后他便只做她的大哥。
送走了卫岚,沈洛泱便命人将几个描金漆盒搬上马车。盒中整齐码放着她亲手剪的窗花——红纸衬着金箔,有‘喜鹊登梅’的灵动,有‘年年有余’的吉庆,还有‘龙凤呈祥’的华贵。
马车碾过积雪,缓缓驶入宫门。沈洛泱先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留了一匣子精巧的窗花。
从寿康宫出来,沈洛泱捧着剩下的窗花往天子寝宫而去。殿前当值的侍卫见是她,纷纷行礼让道。
推开门,暖意夹杂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君屹正在批阅奏折,闻声抬头,朱笔悬在半空。
他连忙起身相迎,目光落在她怀中那叠红艳艳的窗花上,喉结微动,“这是......”
“年节将至,我来给你贴窗花。”沈洛泱将窗花放在案几上,指尖轻抚过最上面那对交颈鸳鸯,“往年不都是这样么?”
君屹怔住。
是啊,往年都是这样。自她十岁起,每年腊月都会来他宫里贴窗花。直到前两年,这抹红色便消失了。
他以为这辈子再得不到她剪的窗花了。
“我帮你。”君屹嗓音微哑,亲手取来米浆。
沈洛泱踩上矮凳,正要往高处贴,腰间忽然多了一双温热的手。君屹从身后将她稳稳托住:“当心。”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沈洛泱耳尖发烫,却故作镇定地将窗花贴在菱花格上。阳光透过红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对鸳鸯仿佛在水中游动起来。
“左边再高些......对,就是这样。”君屹仰头望着,忽然轻笑,“记得你第一次给我贴窗花,非要自己爬梯子,结果摔下来压在我身上。”
沈洛泱羞恼地回头瞪他,却撞进一双盛满柔情的眼睛里。
他们就这样一个贴,一个扶,将紫宸殿的窗棂都缀满红艳艳的剪纸。最后一张是\"岁岁平安\",沈洛泱特意贴在了龙榻上方的明窗。
君屹忽然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洛泱,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殿外雪落无声,沈洛泱靠在他怀中,看着满室红艳艳的窗花将冰冷的宫殿染上暖意,轻轻闭上了眼睛。
有些错过,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
正月十六,晨雾未散,沈洛泱便乘马车回了书院。
一晃便是一月,明日便是休沐日,沈洛泱正在收拾行李,一只鸽子便飞了进来。
沈洛泱熟练地取下信筒,展开信笺,君屹凌厉的字迹跃然纸上:「已命御厨做了你爱吃的蜜渍梅子,待你明日休沐回宫尝尝。」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像,赫然是沈洛泱趴在书案上打瞌睡的模样。
沈洛泱噗嗤一笑,提笔回信:「明日约了玲珑逛灯市,梅子留着后天吃。」
翌日她才回到相府,木玲珑就气冲冲闯进院子:“沈洛泱!你家那位是不是又威胁司瑾了?方才司瑾说明日要带我去军营看新式弓弩——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
沈洛泱扶额。自打她与君屹和好,每月休沐日就成了香饽饽。
从前是木玲珑、段流月几人轮着约她,如今全被那位九五之尊截了胡。
若有人不识趣,君屹就搬出司瑾,毕竟司瑾要听命于帝王兼师兄,又不敢得罪心上人,每每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次真不怪我。”沈洛泱递过一盏桂花酿,“我原想着明日咱们......”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又一只信鸽落在窗棂,爪上绑着金丝绢条。
木玲珑抢先拆开,念道:「司瑾昨日校场比试连输三局,按赌约当加训半月。若有人愿陪他练箭,或可酌情减免。」
“卑鄙!”木玲珑拍案而起,却见沈洛泱掩唇轻笑,顿时泄了气,“罢了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你家那位眼里,我们这些闺中密友都是乱臣贼子。”
暮色渐浓时,第三只信鸽翩然而至。这次绢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明日午时,梅林见。」落款处盖着私印,显见是帝王亲笔。
沈洛泱挑眉,每日至少传递三四回信笺,皇帝都这么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