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天阶夜色凉如水,整个皇城却亮如白昼。
从朱雀门到紫宸殿,十里红妆铺就,金丝楠木制成的喜轿缀满明珠,轿顶一只金凤展翅欲飞,在万千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沈洛泱寅时便被唤醒梳妆。十二位全福夫人为她开脸梳头,木玲珑亲自捧来凤冠。
这是君屹命三百工匠耗时半年打造的,九凤衔珠,每一颗东珠都浑圆莹润,凤眼嵌着罕见的血翡,在烛火下流转着妖冶的光。
“别动。”木玲珑为她点完花钿,忽然红了眼眶,“我们洛洛今日真美。”
沈洛泱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黛眉朱唇,额间一朵金凤花钿,嫁衣上金线绣制的百鸟朝凤图在行动间栩栩如生。
段流月连忙安抚:“玲珑,这大喜之日,可要开开心心的。不要惹新娘子落泪,不然又要重新上妆。”
沈洛泱拉过木玲珑的手,郑重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若不是玲珑,她不会做那个梦,更不会有如今的幸福。
木玲珑满脸感慨:“我怎么有种嫁女儿的感觉?”
沈洛泱刚要开口,忽听外头礼炮齐鸣——吉时已到。
院门外,沈淮安一身绛紫朝服,看着女儿被全福夫人搀出闺阁,忽然背过身去抹了把眼睛。
沈洛泱缓缓跪地:“女儿……拜别爹爹。”
沈淮安正要扶起女儿,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执玉?”沈淮安惊讶出声。
“表哥!”沈洛泱惊喜抬头。
温润的声音响起:“我来送表妹出嫁。”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温执玉俯身半蹲在沈洛泱面前。
沈洛泱伏在他背上,温执玉稳稳地将她背起。
“洛洛……”沈淮安喊了声。
听见爹爹喊自己名字,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感受到她的抽泣,温执玉低声安抚:“别怕。”
喜乐声中,温执玉一步步走向花轿。
御道两侧禁军肃立,百姓们翘首观望,漫天金箔如雨落下。
更令人惊叹的是,君屹竟亲自骑着御马前来迎亲,这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遭。
帝王一身大红喜服,金冠玉带,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他看到温执玉时微微颔首,二人目光相接,皆是心照不宣的守护之意。
沈洛泱稳稳地坐在喜轿子中,听见温执玉的声音传来:“我把表妹交给你了,希望陛下好好待她。”
“朕会的。”
在喜娘的唱词中,迎亲队伍缓缓出发。
虎贲卫持九旒龙旗,十二对提炉宫女洒沉水香,太常寺乐工奏《箫韶》九章。
百姓们自发跪拜,山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声浪震得护城河都泛起涟漪。
不知谁先起的头,满城百姓突然齐声唱起民间嫁娶时最喜庆的《百子歌》,歌声伴着礼乐,震散了天边最后一缕晨雾。
又是祭天又是游行,到了宫里还有数不清的流程。
沈洛泱脑袋晕乎乎的,若不是身边有喜娘提醒,她怕是要闹出笑话。
在钦天监高喊\"日月合璧\"的吉兆中,君屹携沈洛泱登上午门城楼。
当帝后共同点燃象征江山永固的鎏金火凤时,朱雀大街突然升起万千孔明灯。
这些灯盏竟在空中组成“山河同寿”四字。
后来才知这是木玲珑带着将作监工匠给她的惊喜。
当夜,太和殿前九百九十九盏宫灯齐明,君屹执起沈洛泱的手共饮合卺酒时,钦天监监正突然惊呼:“陛下快看!”
夜空中,紫微星与鸾星交相辉映,竟成百年难见的“红鸾照命”之相。
君屹笑着扣紧沈洛泱的手:“都下去领赏吧。”
“是。”
殿内很快便只剩下一对新人,沈洛泱不安地拽紧了衣袖。
烛光下,帝王素来凌厉的眉眼此刻浸满温柔。
沈洛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身坐到梳妆镜前,冬狩拆卸朱钗凤冠。
君屹上前帮忙,动作轻柔。
当最后一支凤钗脱下,君屹俯下身。
沈洛泱慌了神:“我、我还未沐浴……”
君屹突然打横抱起她,引得沈洛泱一声惊呼。
“鸳鸯浴,如何?”
屋内红烛高烧,鎏金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胭脂泪。十二对婴臂粗的龙凤喜烛将寝殿照得通明,烛火在穿堂风中轻晃,将百子千孙帐上的金线绣纹映得流光浮动。
窗外,一弯新月悬在飞檐斗拱之间,清辉透过茜纱窗,与殿内暖融的烛光交融……
沈洛泱入主中宫后,东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明盛世,君屹改年号为景和。
帝后二人携手治国,留下无数传世佳话。
比如,景和三年春,皇后于含元殿前亲自主持首届女科考试。木云舒如今身着进士服跪受凤诏,成为大周第一位女翰林。民间女子纷纷效仿,各地书院增设女学。
又如帝后巡幸江南时,见产妇多因难产而亡。
沈洛泱遂设立‘惠民女医馆’,亲自编纂《妇人良方》。君屹更下诏令,各州府需配三名女医官,专司妇幼之疾。自此产妇亡故之数减半,民间尊称皇后为‘送子观音’。
再如,受木玲珑经商经历启发,沈洛泱提议‘三十税一’新商律。君屹在朝堂力排众议:“民富则国强。”未及三年,东昭商税反增三倍,西域驼队络绎于途,海上千帆竞发。
帝后共修《景和大典》,君屹亲题‘百家争鸣’匾额悬于文渊阁。沈洛泱命人将农书、医典译成俚语,各州县设‘说书先生’为百姓讲解。
老农捧着《齐民要术》刻本老泪纵横:“皇后娘娘连种地都替我们想着。”
史官在《景和实录》终卷题跋:
“帝后同德,海晏河清。女子可封侯,匹夫能拜相,此乃千古未有之盛世。”
……
又是一年元宵夜,护城河畔的垂柳才抽出嫩芽,便被万千花灯映成了烟霞色。
沈洛泱裹着月白绣梅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随步履轻晃出细碎的清音。君屹玄色常服外罩着靛青大氅,腰间的丑荷包与他周身极其不搭。
“我们偷跑出来好多天了,樾儿不会生气吧?”
“他也长大了,待他年满十二岁,朕就传位于他。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可他如今才八岁……”
“有他皇祖母和外祖父看着,不会有问题的。”君屹握住她的手,“既然出了宫,就痛快地玩儿。”
沈洛泱点了点头,也对,玲珑和司瑾的孩子不过才五岁,他们就把孩子扔进宫,夫妻俩早就不知又跑到哪里潇洒去了。
樾儿已经八岁,是储君,不能一直待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沈洛泱抛开心里的负罪感,拉着君屹跑到了一个卖灯的摊位前。
“这位郎君,给娘子买盏灯吧!”卖灯的老汉笑出一脸褶子。
君屹抛了块碎银,取了两盏递给沈洛泱一盏:“夫人可要写心愿?”
河面浮光跃金,早有千百盏花灯顺流而下。夫妻二人就着月光在灯上题字。
“写的什么?”他问。
“你呢?”沈洛泱反问。
两盏并蒂莲灯齐齐露出才写下的心愿——“愿与君,岁岁长相见。”
一模一样。
沈洛泱怔住,君屹已低笑出声:“夫人与我,倒是心有灵犀。”
二人蹲下身,将莲灯放入河中,两盏灯纠缠着漂向远处,恰与天上双星辉映。
二人又异口同声:“此生不够,来世再续。”
沈洛泱惊讶侧头,与他相视一笑。
最动人的传奇,从来不在话本里,而在掌心相贴的温度中,在晨昏相伴的岁月里,在千秋史笔为他们共书的这一页:
景和帝后,一世一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