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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一只猴子”的轻蔑之语如钢针,刺穿了威廉·兰达博士本就沉重的疲惫感。

“唉……”

他长长叹出一口浊气。

兰达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那间深埋于华盛顿地下的钢铁决策室。

绝密电梯缓缓上升,电梯井壁的冰冷触感仿佛都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寒意。

机舱内监听设备中,回荡的低沉声音——“嘟……嘟……嘟——芝——顿——”

仿佛没有停歇,反而在会议结束后,如同宿命般更清晰地敲击在他的耳膜、甚至心脏深处。

它就在那里,在千里之外,在万顷碧波环绕的孤岛之下,不为任何人的争吵、愤怒、恐惧或傲慢所动。

二十六年。

他穷尽毕生心血去观察、记录、分析的巨物,在权力的眼中,其价值竟然只配与“清理作业的附带损伤”划上等号,甚至是“一只猴子”的陪衬……

那沉重的搏动声,如同大地深处一颗永不停歇的星辰之心,在斯菲亚藤蔓编织的、隔绝现世的摇篮中,默默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刻。

人类的目光注视了它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投入了无数资源和顶尖人才的心智,却依然如同困在地底试图仰望银河的穴居人。

他们听到了心跳,看到了光芒,甚至被其存在的威压震撼得夜不能寐——但所知不过仍是深渊前的“存在”本身带来的无边静默与沉重压力。

巨大的知识鸿沟并未因时间而缩小,反而在政治与军事的实用主义审视下,显得苍白无力、徒劳无功。

人类,似乎被困在了自己搭建的、徒有其表的观察哨位上。

但骄傲的人类,或者说,那些掌握力量的人类,怎么可能因此放弃呢?

他们选择了最直接、最具破坏性的方式,去“解决”未知。

时间,在巨卵那稳定得令人绝望的搏动声中,依旧缓缓地、确定无疑地朝着一个被核火强行干预的未来流淌。

……

兰达博士坐在返回帝王总部的专机里,窗外是翻滚的云海,一如他心中翻腾的苦涩与无力。

他知道,目前的帝王组织,那点可怜的科研权限和微弱政治影响力,在“彻底清除威胁”的国家意志面前,瞬间就能被碾得粉碎,连涟漪都不会留下。

历史的车轮,包裹着名为“铁砧行动”的冰冷合金履带,已带着无可阻挡的沉重势能,轰隆隆地碾向了骷髅岛那片脆弱的远古生态。

他无力阻止,甚至无力发声——最高层面的决策已成定局,他作为科学顾问的角色,至此已被弃如敝履。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衰老的心脏。

这份无力,不仅是对那颗巨卵未来命运的无力,更是对人类理性输给原始恐惧的悲哀。

以及对“金刚”——那个被原住民世代崇拜、同样属于这颗星球古老秩序一部分的生命,将被视为“附带损伤”甚至“干扰风险”的深深愧疚。

……

消息通过层层加密的渠道,以1999年的最高通讯效率,传递到了部署在相关区域的军事部门。

行动指令冰冷而高效,没有任何情感色彩。

在临时指挥部的实验区里。

年轻的芹泽诸四郎刚结束一轮声波数据的过滤分析,他的目光依旧专注,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

他比任何人都敏感地捕捉到了实验室气氛的异常——导师威廉·兰达博士提前归来,脸色灰败得吓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检查每个人的工作,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他那间堆满资料的私人办公室,紧紧关上了门。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弥漫开来。

很快,一个加密消息在最高权限小组内部传达下来。

核心内容简短而震撼:军方的最高层面已授权军事行动——“铁砧行动”,旨在彻底摧毁骷髅岛裂口处代号“深红圣山”的目标。

预计24小时内实施。

芹泽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是冲进了兰达的办公室。

老博士蜷缩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模糊不清的1973年探险队首次拍摄到的巨卵照片。

咔嗒……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写满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老师……军方的‘铁砧行动’……是要使用核武器?目标是它?”

芹泽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带着难以置信。

兰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桑顿参议员……还有五角大楼方面……他们意志已决……”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他们认为……这是唯一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案……连带风险……包括‘守护者’金刚……”

“‘唯一’的方案?”

芹泽的眉头紧锁,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质疑和不甘:

“老师,您提交的所有数据!持续二十六年的观测都表明,它处于绝对封闭的内循环状态!它的能量场构成、物质稳定态、尤其是那隔绝探测的特殊外壳,根本就不能用常规武器或地质塌方模型去套用!更别提……”

他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飞快地勾勒出一些能量场相互作用模型草图:

“核爆产生的核心能量冲击,在穿透特定硬度和密度的异类物质时,其转化模式是未知的!超高温、高压、强辐射以及未知粒子束冲击……”

“这些变量叠加在一个本身就蕴含极端能量且状态特殊的‘卵’体结构上,最坏的结果根本不是被压碎,而是刺激其内部本已完成的演化加速破茧。”

“甚至可能吸收部分核爆能量,使其最终诞生的存在……更加强大,更加充满攻击性!我们根本无法预判其反应的阈值!”

他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研究的执着和对鲁莽决策的焦虑:

“更不用说整个骷髅岛地下的地质结构本身就充满谜团,巨大的能量冲击破坏其稳定性后,可能会引发前所未见的连锁反应!太平洋板块的压力结构,整个西太平洋的地质活动性……”

他停住发言,看着导师憔悴的神情,语气低沉下去:

“老师,他们……根本不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赌!赌他们的判断正确,赌一个他们毫无了解的‘东西’会按他们的意愿被摧毁或深埋……这太可怕了!”

兰达听完芹泽急切的分析,长叹一声,那叹息里蕴含的沉重,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他摘下眼镜,用指尖疲惫地捏着鼻梁。

“芹泽……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声音更加苍老:

“理性、逻辑、基于二十六年积累的观察和数据……这些都存在,都摆在那里。但在绝对的恐惧和‘掌控欲’面前……它们轻如鸿毛。”

他抬起布满血丝、显得无比憔悴的眼,看向眼前这个最得意、也最像年轻时渴望理解未知的自己的学生:

“高层……不需要理解……他们只需要一个确定的结果……一个能写在行动总结报告上,告诉总统和国会‘威胁已解除’的结果……”

“无论那结果是真实的埋葬,还是为下一场更大的灾难拉开帷幕……对他们而言,‘清除’本身就是目的。至于代价……和代价背后的意义……他们已经做出了取舍。”

老博士的目光越过芹泽,仿佛穿透了重重混凝土墙壁,看到了太平洋上那艘进入阵位的航母:

“我的无力成为了我的败笔……不在于无法说服他们……而在于,我甚至无法让他们真正‘看见’他们所面对的是什么……”

“这是最可悲的……我们无法让他们感受到,他们所选择的铁砧,可能砸中的不是一颗沉默的蛋,而是……沉睡的毁灭之神本身……”

他攥紧了手中的照片,指节再次泛白,“人类的骄傲……何其渺小……又何其危险……芹泽,为我们的无知……做好准备吧。世界……可能从明天起,就不再一样了。”

芹泽站在导师面前,年轻的心脏被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知风暴即将来临的深深忧虑攫住。

他看着几乎被绝望压垮的老师,看着那被视作最高机密的核打击命令,看着分析屏幕上依旧规律跳动的……

“嘟……嘟……嘟…芝——顿——”

那个波形图,平静之下蕴藏的汹涌能量,是否真会被这场人类自诩的“铁砧审判”所打断?

或者……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