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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浸透了卫国公独孤昭的府邸,庭院里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风过处,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撞在朱漆廊柱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青瓦覆盖的飞檐下悬着鎏金铜铃,却被秋风拂得低哑。

正厅里,梁上的彩绘虽已有些斑驳,却仍能看出昔日绘制的狩猎图——骏马腾跃,箭矢在弦,藏着骨子里的悍勇。

案上燃着的不是名贵香丸,而是提神的艾草,烟气带着草木的微苦,在空气中沉沉浮浮。

“老爷,赵老柱国,李璮已经控制住了魏国公府.....”

席陂罗双手捧着刚传回的密报,神情极其严肃,沉声道:“并且拿下魏国公,在押回明镜司的路上了!”

“这么迅速?”

独孤昭披着一件暗纹锦袍,指尖捏着一枚棋子,却久久未落向棋盘,他望着窗外被风扯得猎猎作响的旗帜,声音压得很低:“陈通渊就没做一点抵抗?”

言语之中,除了疑惑外,还有不易察觉的震惊与意外。

在得知朱雀大街生变的第一时间,独孤昭就将赵虔请来,一同商量对策,看如何为魏国公斡旋......

结果,这才没过多久,就被拿下了???

陈虎的嫡长子,陈宴的生父,总不能一点血性没有吧?

在那坐以待毙?

那他陈通渊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两代人杰的中间枢纽?

“魏国公是想放手一搏的.....”

席陂罗摇头,眸中透着异色,如实说道。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但府中私兵却被陈宴一封亲笔信,兵不血刃拿下!”

血性是有的,被逼到了绝境,也知道赌一把.....

可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私兵的改弦更张,令他失去了抵抗的资本。

“区区一封亲笔信.....”

赵虔闻言,眉头猛地蹙起,眉心拧成一道深沟,仿佛要用这沟壑锁住满室的寒意,疑惑道:“能有这么厉害?”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指腹碾过眉骨时,能清晰触到那紧绷的肌肉,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一封亲笔信,不动兵戈,就轻飘飘拿下了陈虎留下的精锐?

“赵老柱国,您忘了陈宴还是,陈老柱国最喜爱的嫡孙,也是他在世时就立下的继承人!”

席陂罗目光一凛,略作措辞后,一字一顿道:“手中握有大义名分!”

换作其他人,想拿下魏国公府,必是要经历一场血战的.....

但偏偏陈宴也是他们的主子!

从这个方面来看,拿下其实并不难.....

席陂罗大概都能猜出,那封亲笔信上写了些什么。

十之八九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陈老柱国之名招抚,再辅以重利诱之。

“难怪陈宴能那么沉得住,一直按兵不动,既不处置阿章、青石他们,也不如以往一样,开出赎买条件......”

独孤昭终于落下棋子,“啪”地一声敲在棋盘上,震得旁边的铜烛台晃了晃,“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那一刻,这位老柱国终于清晰看透了陈宴的意图.....

他不是不想处置,将抓在手中的自家晚辈,兑现成切实的利益筹码抓在手中。

而是在等.....

等一个能利益最大的化的时机,用他们来钳制自己与赵虔!

如此心性,当真不简单.....

“过去只知这小子厉害,却没想到能如此厉害.....”

赵虔亦是恍然大悟,眉峰猛地一挑,原本微蹙的眉头骤然舒展,眼底却掀起惊涛,沉声道:“这是在逼咱们二选其一!”

姓陈那小子,给他们出了道不得不选的选择题.....

只有两个选项,一边是独孤章、赵青石、赵惕守、高炅等血亲故旧子孙,另一边是陈通渊。

而他们能保住的只有一边.....

关键是,那小子在按兵不动之际,恐怕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赵兄,你打算如何?”

独孤昭呼出一口浊气,目光凛然,问道。

“还能如何呢?”

赵虔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咬牙道:“总不能放弃那几个小子吧?”

当两个选项抛出的时候,纵使赵虔再暴躁,又怎会看不懂陈宴的算计呢?

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只有一个.....

总不能为了保陈通渊,不选自己的嫡子嫡孙吧?

而这恰恰就正中他的下怀!

哪怕明知陈宴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却也无法做出反抗。

“同样是未及弱冠的年纪,咱们的儿孙比之陈宴,真是差得太远了!”

独孤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棋盘边缘,那上面还留着方才落子的浅痕。

他忽然长长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混着艾草的余味,在烛火前散成一团白雾。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相仿的年龄,相差无几的家世,自己这边的是做局算计,偷鸡不成蚀把米,全都栽了进去。

而人家却是将计就计,又因势利导,再摆下了一局.....

差距啊!

倘若陈宴是他们两家的儿孙,何愁斗不倒宇文沪呢?

“老夫真不明白,陈通渊既是陈虎的儿子,又能生出陈宴这样的小子.....”

赵虔一手拍在额头上,疑惑道:“为什么自己能那么愚蠢废物?”

“民田占就占了,人杀也就杀了,连屁股都擦不干净,还能被陈宴足足把柄给翻了出来!”

人命什么的,这位楚国公根本就不在意.....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陈氏三代中,祖孙皆是人杰,偏偏承上启下那个是草包废物。

杀人都杀不彻底,给自己埋了个那么大的隐患。

“谁又知道呢?”

独孤昭呼出一口浊气,无奈摇头。

赵虔若有所思,眉头再次紧锁,担忧道:“但陈通渊投靠咱们之事,长安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

“真就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这是两杯毒酒,怎么选都很难.....

舍弃陈通渊,必会动摇他们俩的威信,被再次软刀子割一刀。

往后走还有谁愿意投靠他们呢?

赤裸裸的阳谋!

“无论陈宴如何心狠手辣,冷血无情,陈通渊乃是他的生父,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独孤昭若有所思,目光闪烁,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攥紧一枚棋子,冷冷道:“他绝不会,也不敢弑父!”

不赌陈宴心慈手软,顾念情亲.....

赌他顾及名声,爱惜羽翼!

毕竟,一旦背上弑父之名,还有谁愿意追随他呢?

独孤昭不信陈宴不知其中顿了利害......

“你说的有道理!”

赵虔颔首,认同道:“只要陈通渊活着,就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最多就是免职罢爵.....”

陈通渊不死,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他们可以趁机营造,是自己竭力保下了他。

至于陈故白的死活,根本无足轻重,陈通渊又不止他一个儿子.....

“陈宴真是宇文沪手中,最锋利的刀!”

“有他在一日,宇文沪就是如虎添翼......”

独孤昭忽然缓缓握拳,指节捏得“咔”响,方才还带着几分沉郁的目光,此刻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剜向东北方向。

晨光漫过他鬓边的白发,却照不进那双骤然变冷的眼底。

方才烛火熄灭时残留的暖意,已被这股杀意碾得粉碎。

他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却让厅内的寒意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这小子是斗倒宇文沪,最大的绊脚石.....”

赵虔眸中亦是闪过一抹狠戾,冷冷道:“绝不能再留!”

两人瞬间达成了高度共识。

陈宴对他们不重要,但没有陈宴对他们很重要!

“陂罗,去拟定一份除掉陈宴的计划!”

独孤昭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看向席陂罗,当机立断吩咐道:“卫国公府的一切资源,都可以调动!”

那小子计谋一套一套的,绝不能再给他时间成长。

“楚国公府的资源,也可以调动!”

赵虔举起一根手指,沉声道:“买江湖上最精锐的高手!”

“不要怕银子不够!”

两大柱国已经彻底下了决心,要从物理上毁灭那个拦路石的肉身。

“遵命!”席陂罗颔首应道。

独孤昭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似笑非笑:“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将阿章、青石那几个小子,从陈宴的手中赎买回来!”

“恐怕又要狮子大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