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郑州城裹着薄霜,秦浩立在廊下,将李治的书信反复摩挲,字里行间武曌入宫协助处理舆论的消息,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里媚娘垂眸浅笑的模样,与历史上那个权倾天下女皇的身影不断重叠,那株被压制在深土里的野心藤蔓,终究还是破土抽芽了。
“在想什么?”长乐款步而来,见夫君盯着书信出神,凑过头瞧着,“你不常说,城里的人向往城外,那城外的人也自然向往城里,况且媚娘当初便是从城里出去的!何况晋阳妹妹素来喜爱孩子,说不定正缠着媚娘问育儿经呢。”
秦浩不这么看,想起历史上武曌与李治的纠葛,心中有些怪异:“媚娘入宫倒没什么,可信中并未提到她将弘儿带在身边,那定然是小顺在带着,她这个做娘的可有些不称职!”
长乐微微一怔,没想到秦浩是从这个角度看的,也有些赞同:“那能怎么办,稚奴想要帮忙,媚娘总不能直接拒绝吧,还不是冲着你的原因,否则他们二人怎么会有交集呢!有德儿带着弟弟,庄上有那么多姐妹,媚娘自然不担心呗!”
将脸颊贴在秦浩的胸口,口中安慰道:“有仁贵、高侃还有赵安在,父皇还留了尉迟将军镇守,定然无事的。对了,夫君为何在这个时刻求赐婚呢?”
秦浩望着北方天际的云层,有些出神:“陛下驾崩后的消息公开后,他们几人的婚事又要推后了,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丽质可会怪我?”
长乐向秦浩怀里钻了钻:“夫君对人真是好到了极点,我只是感慨,何来怪罪!”
秦浩长叹一声:“我现在有点后悔当初还不如求陛下让程叔父回京了,实在是有点怕尉迟叔父莽撞,玩心眼这种事他老人家可比不了程叔父,但愿如你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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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斜照进许府的书房,许敬宗望着儿媳离去的背影,手指摩挲着木椅的扶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起身,将案几上的密信收进怀中。
刚跨出书房门槛,一道黑影骤然闯入视线,许昂不知何时立在廊下,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潮红,目光如淬了毒的箭矢般直直钉在父亲身上。许敬宗瞳孔微缩,喉间发出一声大喝:“孽障!这般目无尊长,当真以为家法是虚设吗?”
“父亲!”许昂突然跨前半步,“母亲缠绵病榻多日,儿子求您请太医诊治,您却……”声音陡然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每日却与儿媳密会,儿子实是不解,还望父亲教我。”
许敬宗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珠泛起阴鸷的光,伸手理了理官服,慢条斯理道:“休得胡言,为父自有分寸,何须你来过问?你母亲的病,根源在心头,太医院那群庸医开的不过是治标之药!”
许昂望着父亲的面容,心如死灰一般,深深一揖:“是儿子愚钝,父亲的教诲铭记于心。”直起身时,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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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捏着许敬宗的密信,信纸在烛火映照下微微发颤。“这描述的吊坠与五色石相差甚远,”突然将信拍在案上,烛火猛地跳动,“更棘手的是那宫人一月后即将临盆,一旦诞下了皇子,对本王就十分不利了!”
亲信垂首立于阴影中,喉结艰难地滚动:“殿下,宫门禁卫的联络......”话音未落,李泰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寒芒。“阿史那弥射负责皇城外的巡逻,可几次接触均不顺利。不过属下已打听清他的巡逻路线习惯,咱们的死士趁隙潜入应无大碍。”
“柴令武那边如何?”李泰抓起案上的茶盏,发现早已凉透,又重重将其掷回,瓷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柴将军掌控皇城南面的守卫,潜入皇城已不成问题。”亲信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张亮也应允派五百假子相助。属下已为他们安排了隐秘宅邸,还送去了倡伎......”话未说完,李泰已冷笑出声:“不过是群见了女色便走不动道的废物!指望他们成事,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起身来回踱步,脸现忧虑:“张亮连旧部都笼络不住,当真让本王失望!柴令武倒还算得力,可薛万彻那边为何迟迟没有进展?”
“魏王有所不知,”亲信面露难色,“薛礼受尉迟恭那面御赐的令牌约束,固执地守着太极门,薛万彻根本指挥不动。玄武门由秦怀道驻守,那是陛下钦点,更是无法替换。属下已向韦尚书转达了魏王的意思,但二人因策反不顺,至今未能敲定计划。”
李泰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撑在案几:“若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实在不行,本王申请入朝,率领策反的将领里应外合!”
“魏王万万不可!”亲信大惊失色,急步上前,“无旨入朝,风险太大!依属下看,不如在那武娘子身上做文章。只要散布流言,定能让秦浩与太子反目,届时咱们坐收渔利!”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泰盯着跳动的烛火,许久缓缓吐出一句:“立刻着手准备,无论如何,这局棋,本王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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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深秋,寒意渐浓,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百姓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眼神中透着好奇与八卦,流言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太子竟然把千牛卫大将军秦浩的妾室接入宫中,这关系可不清白!”
“可不是嘛,这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武曌听着赵安的汇报,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染上了一层红晕,紧紧握着拳头:“这些流言简直荒谬至极!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中伤!”
一旁的甲二见状,连忙上前劝阻:“夫人息怒,这流言蜚语最是难缠,越用强越容易着了别人的道。驸马爷英明神武,岂会轻信这些无稽之谈?只要咱们稳住阵脚,不被这些流言扰乱心神,大局便不会受影响。”
武曌停下脚步,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愤怒:“我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脏水泼在我的身上,还有夫君的名声,也不能就这么被毁了!”但终究还是听进了甲二的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那紧握的双拳,许久都未曾松开。
夜幕降临,东宫寝殿内,烛火摇曳。李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白天听到的流言,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突然一个大胆而荒诞的念头脑海中浮现:若武曌腹中的孩子……不,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我怎会生出如此不堪的念头?武曌是姐夫的妾室,而自己与她并无过多瓜葛,这想法实在是大逆不道。
可这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野草般在心中疯狂生长,挥之不去。越是想要压制,那念头就越是清晰。就在李治思绪混乱之时,身旁的王氏翻过身来,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
“殿下,莫要想太多。清者自清,这些流言不过是小人的阴谋罢了。臣妾相信,只要陛下回京,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所有的谣言也将不攻自破。”
李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握住王氏的手:“有你在,真好。”眼神中依旧透着迷茫与挣扎,心中那不该有的念头,在黑暗中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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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府书房内灯火通明,烛台上八支红烛齐燃,将墙上大幅的长安城舆图照得纤毫毕现。
薛万彻粗粝的手指重重戳在图上:“东面的长乐门与西面的广运门虽守备薄弱,但外郭城至皇城之间仍有多重宫墙,一旦陷入巷战,易被大军围歼,这条路径不用考虑。“
韦挺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眼神不时的瞄向房门,茶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仿佛看见朱雀大街上血流成河,金銮殿上龙椅倾覆。
张亮点头认同:“若能控制左右骁卫、左右武卫,便可由顺天门突入,只是南衙禁军被房玄龄与兵部的文书牢牢束缚。太极门前的那个薛礼,只听说他神箭无敌...“话音未落,薛万彻已一拳砸在案几之上,“薛礼那竖子!若不是尉迟恭的破令牌,我定要将他射成刺猬!“
伸手指向玄武门:“此处看似天堑,实则暗藏生机。北门禁军虽精锐,却因久居禁中疏于实战,那秦怀道的武艺我听说过,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只要能策反他手下一两名郎将,配合我们的死士,定能在一个时辰内控制玄武门!“
柴令武轻叹:“最省事的便是从内部策反禁军或宦官,若能收买左右羽林的将领,便可轻松控制宫门。唉,实在可惜,若候君集在兵部尚书任上之时不助李承乾,我等哪里还需要在这里讨论强攻之策。”
张亮也不无感慨:“茂长之言与我所见略同,玄武门依然是最佳路径,只是陛下自玄武门事变后便加强了北门禁军,屯驻了百骑精锐,战力强悍,我们还得细细谋划,这定然会是一场恶战呐。”
柴令武面现忧色:“魏王前日来信,字里行间已透出焦躁之意,担心时间匆促,圣驾回京...“
韦挺终于放下茶盏,低声开口:“诸位既然认定玄武门为最佳路径,便试试与中郎将、郎将们联络一番,至于那个秦怀道,交给高阳公主,不知她为何对秦浩十分痛恨,主动与魏王请缨......“
张亮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腾起贪婪的火苗,薛万彻喉结滚动,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伤痕,想起了秦浩为自己包扎伤口的记忆,柴令武眼前浮现出秦浩执笔勾勒母亲画像的场景,心中泛着刺骨的寒意。
“事关重大,咱们没有失败的后悔药,只能一击成功,只要能在仪仗队伍返京之前便可,另外,陛下应当不是病重,而是驾崩......”房中顿时一阵倒吸冷气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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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晨雾未散,便已聚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礼部的官员身着朝服,整齐列队,金吾卫银甲锃亮,长枪如林,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王玄策的使团队伍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绣着“唐“字的大旗猎猎作响,五爪金龙旗随风翻卷,顿时引得人群骚动。
“来了来了!是天竺的俘虏!“孩童的惊呼声中,衣衫褴褛的俘虏被绳索串成一列,他们蓬头垢面,眼神中满是恐惧与茫然。
百姓们挤在街道的两旁,指指点点,有人惊叹,有人嘲笑,更有甚者,将手中的菜叶扔向俘虏的队伍。
甲五跟在王玄策身后,目光如炬。当瞥见街角阴影处的甲二时,微微颔首。甲二同样不着痕迹地点头回应,二人的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只有他们知晓的讯息。
太极殿内,李治目光灼灼地望着下方的王玄策与蒋师仁,二人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臣此次出使,本为通好,不料中天竺生变...“王玄策声音洪亮,将出使途中的种种遭遇娓娓道来。
从戒日王暴毙引发的内乱,到被叛军劫掠追杀,再到前往吐蕃、泥婆罗借兵,最终以少胜多,大破中天竺的数万大军。
李治听得屏息凝神,时而皱眉,时而抚掌赞叹:“妙哉!妙哉!未动大唐一兵一卒,便扬我国威,此乃大功!“当听到王玄策提及带回的佛经、工匠外,还有一位能炼制长生丹的方士时,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喜。
“吐蕃如今是何态势?“
王玄策神色一肃:“松赞干布礼贤下士,治国有方,吐蕃国力日盛。此次借兵,他慷慨相助,可见其对大唐并无异心。“
李治微微点头,心中暗自为远嫁吐蕃的文成堂姐感到欣慰,片刻后朗声道:“王玄策智谋超群,功在社稷,着升为鸿胪少卿!蒋师仁,赏赐绸缎百匹!“
蒋师仁谢恩起身时,心中却有些不平,想那高延寿不过是个降将,却能任个鸿胪卿,而王玄策这般奇功,却只能屈居人后。
出了太极殿,蒋师仁忍不住抱怨:“玄策兄,你这功劳,不该只换来个鸿胪少卿。“
王玄策哈哈大笑,揽住他的肩膀:“师仁兄,我们两个乃是文官,殿下不按军功考虑亦属正常,莫要在意这些虚名。
此番我能活着归来已属万幸,或许还有当年董仙师的庇佑,否则实在难以解释我这身上的梅花疤痕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呢!
你我能携手创下这般壮举,我想着若能将此行的经历写成行记,流传于后世,岂不比这官职的升迁更有意义?你要知道我义兄的本事,有他在,此书必能传遍大唐。“
蒋师仁眼睛一亮,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玄策兄此话当真?若能名垂青史,便是让我即刻赴死,也心甘情愿!“
“哈哈哈,那就有劳师仁兄执笔了!记得,要把我写得英明神武些!“王玄策笑着打趣,二人的笑声回荡在宫墙之间,却不知府中的下人正在皇城门处已焦躁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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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李治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当那罗迩娑婆寐被押解进来时,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这位天竺方士衣着破烂,却丝毫不见慌乱,顶着一头纠结的卷发,深褐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李治,仿佛要将这位大唐的太子看穿。
一旁的高进见状,猛地大喝一声:“大胆狂徒!见了太子还不速速跪下!“
方士只是轻轻甩了甩被绳索勒红的手腕,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尊贵的太子殿下,“汉语虽带着浓重的口音,却字字清晰,“您印堂发黑,双目黯淡,这分明是有沉疴积疾,而且已入膏肓。“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李治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坐直身子,目光如炬:“哦?说来听听,孤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方士微微昂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我乃天竺婆罗门教大修士那罗迩娑婆寐,精通炼丹之术与上古咒法,实不相瞒,我已在这世间度过了两百个春秋。“
“两百岁?“李治猛地起身,衣袍下摆扫过案几,震得茶具叮当作响。高进更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暗自冷笑:这牛皮吹得也太离谱了!但却注意到了太子眼中分明燃起了炽热的渴望。
“年岁之说,难以考证。“那罗迩娑婆寐双手合十,故作高深,“不过太子若信我,我愿为您炼制九转长生丹。观您面色青紫,脉象虚浮,分明是中了毒药。“
李治却被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心头,脸色骤变,下意识按住胸口,这方士难道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胡僧休得胡言!“李治强作镇定,“你且说说,炼制长生丹需要何物?“
“不过是昆仑雪参、南海鲛人泪、天外陨铁之类的珍奇之物。“那罗迩娑婆寐慢悠悠地说道,“以大唐的国力,这点花费不过是九牛一毛。只是......我如今身为阶下囚,若想安心炼丹,需得有一处清净之所,还要有伶俐的婢女听我差遣。“
高进气个半死,心中暗忖:只怕是想借机行不轨之事!太子怎么可能会答应,难道你还想淫乱宫廷?
李治却陷入了沉思,长生不老,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夙愿,若真能炼成仙丹,即便不能长生,也可医治自己的暗疾,延续自己的寿命。
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将所需之物详细列出。若敢欺瞒,孤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即转头吩咐高进:“将他安置在金飚门,严加看管。未经孤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若有丹药炼成,即刻呈上!“
那罗迩娑婆寐忽然小声开口:“我听说大唐的太子日后要当皇帝,会有无数的女子,若是太子有需,我还能炼出一种神油,有壮阳的奇效,可夜御数女,不过需要一些灵草秘石、异域珍材。”
李治心中又是一震,神油或许能让自己拥有子嗣,心中顿时大喜:“你身上可有现物?”
那罗迩娑婆寐哈哈大笑:“此物比长生丹容易多了,只要太子寻来药材,不需十日,我便能制出,不过制造此油我也会亢奋异常,太子殿下还得多赏我几位女子,否则我会爆体而亡。”
高进实在忍受不住:“太子,他这是妖言惑众,他既已长生,如何还会爆体而亡,分明是前后矛盾啊!”
李治听不进劝,满脑子都是神油,咬牙开口:“宫中女子不行,孤为你从外面青楼寻来几名,你若欺孤,可晓得车裂的下场?”
那罗迩娑婆寐连忙收敛神色:“尊贵的太子殿下,我倒不挑剔,主要是药力太强,这位公公如若不信,待我将神油制出,太子可先让这位公公试一试,看看是否会欲火焚身而死。”
高进双眼圆睁,猛然看向李治,双腿发颤,心中祈求太子不要中计。
“呵呵,你这点伎俩就不要在孤面前用了,他是孤的心腹,届时孤不介意看你亲自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