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妃看着对面少女晶亮的双眸,想到自己流放岭南的父母和族人。
蔡雍离京前曾给她送过一封信,许诺会去岭南救出她的家人。
起初她并不相信,直到收到母亲的家书与信物才知,幸存的家人已随蔡雍奔赴北地。
蔡雍冒险从侬宗望辖地带走羽氏一族,其目的不仅是利用羽妃窃取玉玺,更是看重羽家世代相传的寻矿挖玉与玉器精制的绝艺。
这份技艺本身,便对新朝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
得知蔡雍的打算后,这四名飞贼拿着蔡府的铜片找上门来时,她才决定以身入局。
困守深宫多年,早年一碗红花已毁了她生育的可能,在宫里没有家人陪伴,苟活也无生趣。
只是事情远比她预想的更为艰难。
藏身这暗道半月,虽不愁吃食,她却觉得自己的生机都快被附近浸透鲜血的土壤吞没了。
这些武功卓绝的少年飞贼,都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分明是随时可丢弃的棋子。
或许,蔡雍也没有抱着必得的决心。
羽妃心思急转:“可以。但动了胡德全,这宫里就不能待了,得先把撤退路线想好,你们必须保证我能安全出宫。”
“这有何难,我今夜就能把你送出去。”
江溪云眸色一亮,她拍了拍怀中的猴子,示意它去唤醒大师兄。
猴子应声窜入旁边暗室。
羽妃语气低沉:“我倒是想走,可惜唯有我能辨得玉玺真伪!”
若非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她早已脱身。
江溪云的三名师兄被猴子叫醒。
为首之人揉着眼睛走过来,其手背上一枚星状疤痕赫然醒目,灵猴亲昵地蹲回他的肩头。
他正是灵猴的主人,江溪云的大师兄曾石。
他的父亲就是一名耍猴人,自记事起,他就跟着父亲四处奔波,靠表演猴戏勉强温饱。
一次猴子抓伤了贵人,他父亲被活活打死,因缘际会下,他成了夜穿云的徒弟,训猴的手艺也没落下,反倒远胜他父亲。
另外两位,一位是仰慕江溪云的二师兄,一位是贪玩去整蛊李昌夫妇的三师兄,江溪云最小,排行老四。
江溪云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人虽觉得不妥,却因主导者羽妃同意了这个建议,未再阻拦。
他们也不想再拖延下去,想早日离开汴京。
几人一合议,决定当晚就动手。
羽妃在宫中有内线,负责打探胡德全动向。
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胡德全每日寅正唤皇帝起身,子初皇帝就寝后,方能回居所歇息。
最佳时机,就是在他返回居所的途中。
黄昏再度降临,林知夏醒来,橙红的夕阳映照在窗边看书的林知行身上,沉静异常。
明明模样这般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哥!”
林知夏轻唤一声,刚想伸个懒腰,就发现左侧酸疼的厉害。
定是昨晚摔下去时弄出淤青了,她没有声张。
林知行看过来,唇边漾起浅浅的笑。
走过来看了看她那淤紫的小指,又重新给林知夏上了药。
兄妹二人说了会话,林知夏用了饭,得知江成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进宫了,她换上玄袍,直奔宫门。
不出所料,禁军和皇城司的人搜了一天,连四名飞贼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找到江成,对方正对着那份名单出神。
“安排好了吗?”林知夏问。
江成颔首:“名单上的人身边都布了暗哨,只是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是谁。”
林知夏坐到他旁边,低声道:“宫里可搜了?”
她料想江成多半是打算在禁军之前擒住江溪云,问明真相。
江成暗暗摇头。
午后,他亲自带着人在宫里搜了一遍,还将别院搜出的猴窝给猎犬闻了,让其循着这个味道去找。
猎犬虽在宫内发现几处痕迹,却未能找到人踪,连那些最偏僻的冷宫宫角都翻遍,仍一无所获。
碍于身份,江成的搜查又不敢过分张扬。
林知夏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别急,我们先站在羽妃的立场上推演一下,看他们下一个会找谁!”
时间悄然流逝,子时的更声穿透寂静,屋外已是泼墨般的深沉。
延福殿的西北角那方被遗忘的曝尸角,更是弥漫着一股阴森死寂。
一声枯枝碎裂的轻响划破寂夜,几道人影从枯井中敏捷跃出。
江溪云是第三个出来的,她不经意的回头望向井底,月光下惨白骸骨赫然入目。
一股森然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此时已非追问良机。
众人按照计划,分头行事。
玉玺定在文德殿中。
二师兄带着羽妃等在文德殿旁的御景园,江溪云他们三人去劫持胡德全。
今夜圣驾宿于陆贵妃宫中,按照惯例,胡德全会在子时后回居所歇息。
眼前这条僻静小道,正是他必经之路。
作为总领太监,胡德全身边必有禁军随行。
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掉守卫,使其不能呼救。
江溪云隐于屋檐阴影之下,与夜色浑然一体。
更声已过,胡德全却迟迟未现身。
她心中焦躁渐生,却听见旁边大师兄曾石怀中灵猴“吱”一声轻响——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胡德全刚转过回廊拐角,屋檐上猝然坠下一道黑影!
江溪云身如鬼魅,袖中银针精准射向两名禁军护卫的颈侧。
曾石和三师兄紧随其后。
六名护卫闷哼未落,刀未及出鞘便瘫软于地。
“大胆......”
胡德全厉喝刚起,一只猴子腾然跃上,一屁股坐到了他脸上,尖锐爪子狠狠扣住他耳后皮肉。
一股骚味弥漫鼻腔,他伸手想将那泼猴掰开,其爪子却越陷越深。
耳后钻心刺痛令胡德全瞬间老实下来,只能透过猴子爪隙,凶狠地瞪着眼前蒙面清瘦身影。
他万没料到深宫之中,竟有人敢向他出手!
想到近日频发的失踪案,暴怒之心反倒奇异地沉寂下来。
一声极轻的哨音响起,灵猴立时松爪,敏捷地窜回曾石肩头。
江溪云趁势捂住胡德全的嘴,匕首冷光直抵其咽喉:“跟我们走,休耍花样。”
胡德全感觉到耳后有一股温热沿着脖颈流下,他目光阴狠地扫了一眼那泼猴。
随即佝偻着腰,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朝文德殿方向快速移动。
他注意到,每逢需翻越高墙或暴露在月光下的险境,劫持者总会附耳于墙面凝神细听。
在确认墙后暗探的位置后,曾石会迅速地将吵卫击晕,趁此机会一跃而过。
就这般避过了所有护卫,抵达文德殿附近。
胡德全心头微震,今日方对江湖上传闻中的绝顶轻功有了实感。
夜色中的殿宇宛如巨兽,雕梁画栋在月光下透出森然冷意。
眼看着对方即将要踏入禁军一早布下的陷阱,胡德全眼底精光一闪。
不料人影倏地折转方向,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御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