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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天长县同访豪杰 赐书楼大醉高朋

杜慎卿操办莫愁湖盛会,大把撒钱的模样让鲍廷玺暗自心惊。他心里盘算:“这人出手如此慷慨,我不如趁机借几百两银子,重新组个戏班子,也好做生意讨生活。”拿定主意后,鲍廷玺每日在杜慎卿的河房殷勤效劳,时间一长,反倒让杜慎卿过意不去。

一天夜里,两人聊得投机,眼看夜深,小厮们都已退下。杜慎卿突然问道:“鲍师父,你家里日子到底怎么过的?总该谋个正经生意才是。”鲍廷玺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杜慎卿吓了一跳,赶忙扶他起身:“这是干什么?”鲍廷玺带着哭腔说道:“老爷肯问这话,真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不瞒老爷说,我本就是靠教戏班子、置办行头为生,除了这个,别的也不会做。如今若蒙老爷照顾,只求借几百两银子,让我重操旧业。日后赚了钱,一定好好报答老爷!”

杜慎卿沉吟片刻:“这倒不难,你先坐下,咱们慢慢商量。要说组戏班子、置行头,没几百两银子根本下不来,少说也得一千两。实不相瞒,我家虽有几千两现银,但我一直没敢动。为啥?我琢磨着这一两年内要去参加科举,万一考中了,哪处不需要用钱?留着这些银子,就是为了这事。不过你想组班子的事,我倒想起一个人,你去找他,就跟我帮你一样。但有件事你千万记住,别说是我提的。”

鲍廷玺忙问:“除了老爷,还能有谁?”杜慎卿摆摆手:“别急,听我细说。我家一共七大房,做礼部尚书的太老爷是五房的,七房的太老爷中过状元。还有位太老爷,做过江西赣州府知府,那是我伯父。伯父的儿子是我堂弟,叫杜仪,号少卿,比我小两岁,也是个秀才。我伯父一生清廉,家里就靠着祖宗留下的几亩田地。伯父去世后,堂弟名下统共不到一万两银子的家业,可他偏偏是个实心眼,总觉得自己有十几万两银子似的,连纹银成色是九七都分不清。他还最爱充大方,听人说句日子苦,就大把大把往外掏钱。

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帮些时日,等秋凉了,我给你些盘缠,你去投奔他,保管这千把两银子手到擒来。”鲍廷玺赶紧说道:“到时候求老爷写封信,我拿着去也好说话。”杜慎卿连连摇头:“使不得!这信绝对不能写!他做好事就爱独来独往,喜欢自己帮人,最讨厌别人插手。我要是写了信,他准会赌气不管你。你去了先找个人。”鲍廷玺追问:“找谁?”杜慎卿道:“他家从前有个奶公,姓邵,是府上的老管家,你应该认识吧?”

鲍廷玺回忆起来:“记得!当年我父亲在世时,他家请我们戏班子去给老太太做寿,我还见过赣州府太老爷。”杜慎卿一拍大腿:“就是他!可惜邵奶公已经过世了。现在他家有个管家叫王胡子,是个机灵过头的主儿,但我堂弟偏偏就听他的。我这堂弟有个怪脾气,只要听说谁见过他家太老爷,哪怕是条狗他都高看三分。你去了先找到王胡子,这小子贪杯,你买些好酒请他喝,让他在我堂弟跟前说你是太老爷生前最喜欢的人,保管我堂弟大把银子给你花。还有,他不喜欢别人喊他老爷,你就叫他少爷。另外,他最烦听人提谁做了官、谁有多少钱,像你受过向太老爷恩惠这些话,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你就一门心思夸他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最肯帮人。要是他问你认不认识我,你就说不认识。”

一番叮嘱,说得鲍廷玺心里乐开了花。他又在杜慎卿这儿尽心尽力干了两个月,眼看到了七月底,天气转凉,鲍廷玺向杜慎卿借了几两银子,收拾好行李,渡江往天长县而去。

第一天过江后,鲍廷玺在某个县城歇脚。第二天一早,赶了几十里路,来到一个叫四号墩的地方。他走进路边小店,刚想讨水洗脸,就见门口停下一乘轿子。轿帘掀开,走出一位老者:头戴方巾,身穿白纱长衫,脚蹬大红绸鞋,通红的酒糟鼻格外显眼,一部雪白的胡须如银丝般垂落。

老者一进店,店主人赶忙迎上去接过行李,满脸堆笑:“韦四太爷来了!快请里面坐!”韦四太爷迈步走进堂屋,鲍廷玺忙起身行礼,韦四太爷也拱手回礼。鲍廷玺请他上座,自己在下首坐下,恭敬问道:“老太爷贵姓是韦,不知府上何处?”韦四太爷爽朗答道:“我姓韦,滁州乌衣镇人。不知长兄尊姓,从哪儿来?这是要去哪儿?”鲍廷玺回道:“我姓鲍,南京人,正要去天长杜状元府,拜见杜少卿少爷。”

韦四太爷眼睛一亮:“杜家兄弟好几个,就数慎卿和少卿最爱结交朋友,你说的是哪一位?”鲍廷玺道:“是少卿少爷。”韦四太爷点点头:“他家兄弟六七十人,就这俩名气最大。慎卿虽风雅,我总觉得带着股子脂粉气;少卿才是真豪杰!巧了,我也是去他家,咱们吃了饭一道走!”鲍廷玺好奇:“太爷和杜府是亲戚?”韦四太爷哈哈一笑:“我和他家做赣州府知府的老爷子,自小同窗结拜,交情深着呢!”鲍廷玺听了,对眼前这位老者越发敬重。

两人一同吃过饭,韦四太爷上了轿子,鲍廷玺雇了头驴子,一路同行。到了天长县城门口,韦四太爷下轿说道:“鲍兄,咱们一起进府吧!”鲍廷玺却推辞道:“太爷先请,我还得先见见他家管家,再去拜见少爷。”韦四太爷也不勉强:“也好!”重新上轿,直奔杜府。

杜少卿听说韦四太爷来了,急忙迎到厅前,行礼拜见:“老伯,这都半年没去镇上给您和老伯母请安了,您一向可好?”韦四太爷笑道:“托你福,身子骨还算硬朗。入秋了没啥事,想着你家花园的桂花该开了,特意来讨杯酒喝!”杜少卿忙道:“先喝杯茶,我带您去书房坐!”小厮奉上茶后,杜少卿又吩咐:“把韦四太爷的行李搬进书房,付了轿钱,让轿子回去吧。”

他领着韦四太爷穿过厅后的小巷,七拐八绕来到一座花园。一进园门,朝东三间屋子,左边是座小楼,正是当年状元公御赐的藏书楼。楼前偌大的院落里,牡丹台、芍药台分立两侧,两株粗壮的桂花树花开正盛,香气扑鼻。对面又是三间敞亮的水榭,南边三间书房后头,是个荷花池,池上架着一座小桥,过桥还有三间幽静的屋子,是杜少卿平日里读书的地方。

韦四太爷被请到朝南的书房就座,窗外两株桂花近在咫尺。他刚坐下就问:“娄老先生还在府上?”杜少卿叹了口气:“娄老伯最近身子不好,我安排他在内书房住着,刚吃了药睡下,暂时没法出来见您。”韦四太爷关切道:“老人家既然病着,你怎么不送他回家?”杜少卿解释道:“我把他儿子、孙子都接来照顾了,这样我也能早晚探望。”

韦四太爷又问:“娄老先生在你家三十多年,多少也该有些积蓄,置些产业吧?”杜少卿摇摇头:“当年父亲去赣州赴任,把家里田产、账房都交给娄老伯打理,银钱进出全由他做主,父亲从不插手。娄老伯每年只拿四十两束修,分文不多取。收租时,他亲自去佃户家,佃户准备两盘菜,他非要退一盘才肯吃。他儿孙来看望,最多住两天就得走,临走前还要搜身,生怕管家偷偷塞钱。不过遇到我家穷困的亲戚朋友,他却会拿收来的租稻利息接济,父亲知道了也从不过问。有人欠父亲的债还不上,他就把借条全烧了。到现在,他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家里还是一贫如洗,我实在过意不去。”

韦四太爷感慨:“真是难得的君子啊!”又问:“慎卿近来可好?”杜少卿道:“家兄自打分别后,就去南京了。”

正说着,管家王胡子拿着个红帖子,站在窗外欲言又止。杜少卿看见他,问道:“王胡子,你有啥事?手里拿的什么?”王胡子走进书房递上帖子,回禀道:“南京来个姓鲍的,从前是领戏班的,这几年在外跑生意,刚回来。他过江来想见少爷。”杜少卿皱眉:“既然是戏班的,就说我有客人,不见,帖子收下,让他走吧。”王胡子赶忙说:“他说受过先老爷大恩,定要当面叩谢!”

杜少卿追问:“他真是父亲提拔过的?”王胡子点头:“没错!当年邵奶公带他的戏班过江,先老爷特别喜欢他,还说要关照他呢!”杜少卿这才松口:“既然这样,带他进来吧。”一旁的韦四太爷笑道:“巧了,我路上刚碰见这位鲍兄!”

王胡子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鲍廷玺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他一进花园就看花了眼,只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头。走到书房门口,往里一瞧,见杜少卿正陪着客人说话。杜少卿头戴方巾,身着玉色夹纱长衫,脚蹬珠履,微黄的面庞上,两道剑眉英气十足,倒像是画上的关二爷。

王胡子介绍道:“这就是我家少爷,快过来见礼!”鲍廷玺赶忙上前跪地叩头,杜少卿伸手扶起:“都是旧相识,何必多礼!”两人起身作揖,鲍廷玺又见过韦四太爷,被杜少卿让到下首坐下。他一脸感激地说:“承蒙先老太爷恩典,我粉身碎骨也难报答!这几年忙着在外讨生活,一直没能来给少爷请安,还请少爷恕罪!”

杜少卿摆摆手:“方才王胡子说了,我父亲很看重你。既来了就住下,我自有安排。”王胡子这时插话:“酒席备好了,请示少爷,在哪儿开席?”韦四太爷笑道:“就在这儿挺好!”杜少卿却犹豫片刻:“还得再请个客人。”随即叫来书房小厮加爵,“去后门外把张相公请来。”加爵领命而去,一场新的相聚即将展开 。

没过多久,小厮请来了一位大眼睛、留着黄胡子的男子。此人头戴瓦楞帽,身穿宽大的粗布衣裳,举止间故作斯文,进门后便作揖行礼,随后坐下。他先是询问了韦四太爷的姓名,韦四太爷如实相告,接着反问他:“长兄贵姓?”那人回答:“晚生姓张,字俊民,长期在杜少爷府上,略懂些医道。这几天承蒙少爷相邀,在府中照看娄太爷。”说着,他转头问杜少卿:“娄太爷今日吃药后情况如何?”杜少卿便让加爵去询问,加爵回来禀报说:“娄太爷吃了药,睡了一觉,醒来后感觉清爽些了。”张俊民又指着鲍廷玺问:“这位先生贵姓?”杜少卿介绍道:“这是从南京来的鲍朋友。”

介绍完毕,酒席便摆了上来,众人依次落座。韦四太爷坐在首席,张俊民坐在对面,杜少卿作为主人坐在主位,鲍廷玺则坐在下首。酒斟满后,大家开始用餐。桌上的菜肴都是杜府自家烹制,十分精致洁净。其中有存放了三年的火腿,还有半斤一只的竹蟹,蟹肉都被精心剥出做成了蟹羹,众人吃得津津有味。

用餐时,韦四太爷问张俊民:“你医术定然十分高明吧?”张俊民笑着说:“俗话说‘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不瞒太爷说,我以前在江湖上闯荡,没读过多少医书,不过看的病症倒是不少。近来多亏少爷教导,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我有个儿子,现在先不让他学医,而是跟着先生读书,写了文章就拿来给杜少爷看。少爷每次都会认真批注,我拿回家反复研读,学习文章的条理。再过两年,让小儿去参加府试、县试,就算考不上,也能混些粉汤、包子吃。以后挂个招牌,就可以自称儒医了。”韦四太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正说着,王胡子又拿着一张帖子进来禀报:“北门汪盐商家明天办寿宴,邀请县太爷出席,还请少爷去作陪客,特意交代一定要请少爷到席。”杜少卿毫不犹豫地说:“你回复他,就说我家里有客人,去不了。这人也真是好笑,想办热闹的宴席,怎么不请县里那些新中举、新中进士的人作陪?我哪有闲工夫去给人家陪官!”王胡子领命去了。

杜少卿转而对韦四太爷说:“老伯酒量极好,当年和先父能对饮到半夜,今天一定要尽兴喝醉才好。”韦四太爷点头道:“正该如此。世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这菜肴已经精致到极点了,但这酒是从市面上买来的,品质有限。府上应该有一坛酒,到今年差不多有八九年了,想来还存着吧?”杜少卿一脸疑惑:“小侄竟从未听说过。”韦四太爷解释道:“你不知道情有可原。那是你父亲去江西赴任那年,我送到船上,他对我说:‘我家里埋下一坛酒,等我做了官回来,同你老痛饮。’所以我一直记着,你回去问问家里人。”张俊民在一旁笑着说:“这话,少爷确实不该知道。”

杜少卿起身进内室询问,先问娘子是否知晓这坛酒,娘子说不知道;又问了家中的一众仆人、丫鬟,也都说没听说过。最后问到老仆人邵老丫,她思索片刻后说:“有这回事!老爷上任那年,用二斗糯米酿了二十斤酒,又兑了二十斤烧酒,一滴水没掺,埋在第七进房子后面的小屋里,说是要留着和韦四太爷一起喝。到现在已经埋了九年零七个月了,这酒劲儿大得很,喝了能醉人,少爷拿出来可别喝!”杜少卿说:“我知道了。”随即让邵老丫拿钥匙打开酒房,带着两个小厮进去,从地下把酒坛取了出来,连坛一起抬到书房,喊道:“老伯,酒找到了!”

韦四太爷和其他人都起身围过来查看,确认就是那坛酒。打开坛口,舀出一杯,只见酒浓得像曲糊一样,堆在杯子里,酒香扑鼻。韦四太爷说:“有意思!这酒不能直接喝。世兄,你再让人去街上买十斤酒来兑着,才能喝。今天来不及了,就放在这儿,明天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天,还是我们三人同享。”张俊民连忙说:“明天一定来奉陪。”鲍廷玺也激动地说:“我这样的人,也能喝到老太爷留下的好酒,真是天大的福气!”

说完,杜少卿叫加爵打着灯笼送张俊民回家。鲍廷玺则留在书房里,陪着韦四太爷歇宿。杜少卿等韦四太爷睡下后,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清晨,鲍廷玺早早起来,走到王胡子的房间,看到加爵和另一个小厮也在那儿坐着。王胡子问加爵:“韦四太爷起来了吗?”加爵回答:“起来了,正在洗脸。”王胡子又问那小厮:“少爷起来了吗?”小厮说:“少爷起来好一会儿了,正在娄太爷房里看着煎药。”王胡子忍不住抱怨:“我们家这位少爷也太奇怪了!一个娄老爹,不过是老太爷的门客,他生病了,送几两银子打发他回去就行了,何必养在家里当祖宗供着,还早晚亲自伺候!”那小厮反驳道:“王叔,你可别这么说。娄太爷吃的粥和菜,我们煨好后,他儿子孙子看过还不算,少爷还要亲自检查,觉得没问题了才送去。人参是在奶奶房里,由奶奶亲自煨煮。吃药就更不用说了,少爷要是没空亲自送人参,奶奶就会送去。你要敢在少爷面前说这种话,肯定要挨骂。”

正说着,门上的人进来说:“王叔,快去通报一声,臧三爷来了,坐在厅上要见少爷。”王胡子对那小厮说:“你去娄老爹房里请少爷,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鲍廷玺在一旁感叹:“这也正体现了少爷的厚道啊。”

小厮进去请杜少卿出来见臧三爷,两人作揖后坐下。杜少卿问:“三哥,好几天没见了,你们的文会办得热闹吗?”臧三爷说:“热闹得很。我听你家下人说来了远客……慎卿兄在南京玩得都不想回来了。”杜少卿说:“是乌衣镇的韦老伯来了。我今天宴请他,你也留下来坐坐,咱们一起去书房吧。”臧三爷却道:“先别急,我有话和你说。县里的王知县是我的老师,他好几次在我面前提起,仰慕你的才华,我找个时间带你去见见他。”

杜少卿连忙拒绝:“像拜知县做老师这种事,还是留给三哥你们去做吧。别说曾祖父、祖父那辈,就是父亲在世时,见过的知县都数不过来。他要是真仰慕我,为什么不先来拜访我,反倒要我去拜他?再说了,倒霉做了秀才,见了本地知县就要称老师,王家那些靠运气中举的进士,让我拜他们做老师我都不干,何必去见他?所以北门汪家今天请我去陪王知县,我也没答应。”

臧三爷劝道:“正是因为这个。昨天汪家已经和王老师说好了,请你去作陪,王老师才肯去汪家,就是为了见你。你要是不去,王老师肯定会扫兴。而且你家的客人今天不陪,明天也能陪。要不这样,我替你陪着客人,你去汪家一趟?”

杜少卿坚决地说:“三哥,别再说了。你这位好老师,根本不是什么尊贤爱才的人,不过是想让人拜他做门生,收些礼物罢了。他想见我,让他醒醒吧!况且我家今天请客,炖了七斤重的老鸭,还找出了九年半的陈酒,汪家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吃。别再多说了,跟我去韦老伯那儿玩吧。”说着,拉着臧三爷就要走。

臧三爷急忙说:“等等!韦老先生我们还没见过,应该先写个帖子。”杜少卿觉得有理,便叫小厮拿来笔砚和帖子。臧三爷在帖子上写了“年家眷同学晚生臧荼”,先让小厮把帖子送到书房,然后和杜少卿一起进去。

韦四太爷在房门口迎接,众人相互作揖后坐下。张俊民和鲍廷玺已经在书房里,大家便一同就座。韦四太爷问臧三爷:“请问尊字?”杜少卿代为介绍:“臧三哥字蓼斋,是我们县学里的佼佼者,和我家慎卿兄长也是同会的好友。”韦四太爷说:“久仰大名!”臧三爷也客气道:“早就仰慕老先生,今日有幸相见!”张俊民和臧三爷彼此认识,臧三爷又问鲍廷玺:“这位先生贵姓?”鲍廷玺回答:“在下姓鲍,刚从南京回来。”臧三爷又问:“从南京来,那你认识府上的慎卿先生吗?”鲍廷玺说:“十七老爷我也是见过的。”

随后,众人一起吃了早饭。韦四太爷让人把昨天那坛酒拿出来,兑上十斤新酒,又叫人烧了许多红炭,堆在桂花树旁,把酒坛放在炭火上加热。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酒渐渐热了起来。张俊民带着小厮,亲自把六扇窗格都卸了下来,将桌子抬到屋檐下,大家围坐在一起。杜府又准备了一桌新鲜菜肴,杜少卿让小厮拿出一个金杯子和四个玉杯,从坛子里舀出酒来,众人开始畅饮。

韦四太爷捧着金杯子,每喝一口,都要称赞一番:“好酒!”众人喝了许久。这时,王胡子带着四个小厮,抬来一个箱子。杜少卿问是什么,王胡子说:“这是少爷、奶奶和大相公新做的一箱秋衣,刚做好送来,请少爷查验件数,裁缝的工钱已经付过了。”杜少卿说:“先放在这儿,等我喝完酒再查。”

箱子刚放下,裁缝杨司务走了进来。王胡子说:“杨裁缝来回复少爷。”杜少卿起身问道:“又有什么事?”只见杨裁缝走到天井里,突然双膝跪地,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杜少卿大吃一惊,忙问:“杨司务,这是怎么了?”杨裁缝哭着说:“我这阵子在少爷家做工,今早领了工钱回家,没想到没过多久,我母亲突然病逝了。我拿工钱去还了柴米店的账,现在母亲的棺材、寿衣都没有着落。实在没办法,只能再来求少爷借几两银子,我以后慢慢做工偿还。”

杜少卿问:“你需要多少银子?”杨裁缝说:“我们小户人家,不敢奢求太多,少爷要是肯帮忙,多则六两,少则四两就行,我也会算着工钱慢慢还。”杜少卿神色悲伤地说:“我哪能让你还。你虽然是小本生意,但给父母办丧事是大事,要是草草了事,将来肯定会后悔。几两银子怎么够!至少要买口十六两银子的棺材,加上寿衣、杂物,总共得二十两银子。我这几天手头也没钱,这样吧,我这一箱衣服大概能当二十多两银子。王胡子,你和杨司务一起拿去当了,把钱都给杨司务用。”又对杨裁缝说:“杨司务,你千万别把这事记在心里,就当没这回事。你又不是拿我的钱去吃喝赌钱,给母亲办丧事是大事,谁都有父母,这是我应该帮你的。”

杨裁缝和王胡子抬着箱子,哭哭啼啼地走了。杜少卿回到席间坐下,韦四太爷感慨道:“世兄,这样的善举真是难得!”鲍廷玺也惊叹道:“阿弥陀佛!天下竟然有这么好的人!”

当天,众人尽情饮酒作乐。臧三爷酒量小,下午就喝醉吐了,被人扶着回去。韦四太爷、杜少卿、张俊民和鲍廷玺一直喝到三更,把一坛酒喝得一干二净才散去。这一番经历,也让杜少卿轻财好义、广交豪杰的名声传得更远,未来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