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冰层下的暗涌
沈知意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在了血管里,屏住的呼吸让肺部传来尖锐的刺痛。她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傅砚辞的脸上,凝聚在他鼻息间那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顿挫上。
是错觉吗?
还是……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被拉扯得无限漫长。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嘟——嘟——”声,每一次响起都像重锤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鸣。
一秒。
两秒。
三秒。
傅砚辞的呼吸似乎又重新恢复了那种药物强制下的平稳悠长。眉宇间那点细微的褶皱,也如同被无形的手悄然抚平。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而平静,像一尊沉睡的、没有生命的玉雕。
沈知意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像被骤然抽掉了支撑的骨架,无声地、缓慢地塌陷回椅背。一口灼热的气息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泄出,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是错觉。一定是她神经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按压着狂跳不止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脑海中盘旋的恐惧和那三个字带来的阴冷回响。
然而,就在她精神稍有松懈的刹那,就在她指尖触及冰凉皮肤的瞬间——
傅砚辞那只没有被输液管束缚、安静搭在身侧的手,极其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如同幻觉般,向内蜷缩了一下。
食指的指尖,在冰冷的白色被单上,留下了一道短促得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的压痕。
那动作太快了!快得如同深水鱼一次无声的摆尾,水面甚至来不及泛起一丝涟漪。
但沈知意看见了!
她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倒竖起来!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脊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让她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这不是错觉!不是药物反应下的无意识抽搐!那种蜷缩的力道,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刻骨的紧绷!是意识在强行控制身体,是灵魂深处风暴席卷时,在皮囊上留下的、无法完全掩饰的痕迹!
他听到了!
林叙那句轻如羽毛却又重如千钧的“他醒了”,傅砚辞在药物的迷障里,捕捉到了!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汹涌、更冰冷的恐惧!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勉力维持的昏睡假象,直刺入灵魂最黑暗的深渊!那片被她用意志强行隔离的、名为“傅鸿儒”的炼狱之火,正在他紧闭的眼皮下无声地、疯狂地复燃!
沈知意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将喉咙里那声几乎要冲破而出的惊叫死死堵住!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她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幼兽,惊恐万状地看着病床上那个看似沉睡、实则灵魂正在地狱烈焰中煎熬的男人。
怎么办?
医生严厉的警告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任何情绪的涟漪都足以致命!而此刻,他灵魂深处掀起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巨浪!镇静剂的效力还在,强行压制着那风暴的具象化表现,却无法熄灭那在灵魂核心燃烧的毒火!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如何能承受住来自内部的、毁灭性的灼烧?
她该怎么办?扑上去唤醒他?用苍白的言语安抚?那只会是火上浇油!放任他在这种无声的炼狱里煎熬?这无异于看着他被内心的火焰一点点烧成灰烬!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傅砚辞那只重新归于“平静”的手,看着那在昏暗中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那看似舒展、实则每一寸肌肉都潜藏着惊人力道的紧绷下颌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彻底淹没。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筑起的堤坝,在源自他灵魂深处的毁灭性风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忽视节奏的震动声,在死寂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起!
嗡…嗡…嗡…
声音来自林叙刚才站立过的门口阴影处的地面。
沈知意悚然一惊,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扫射过去!只见一部深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手机,正静静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屏幕在幽暗中亮起,发出冷白的光。屏幕中央,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一串经过加密处理的复杂号码在持续地跳动、闪烁。嗡鸣声就是它发出的!
是林叙的手机!他刚才离开时,竟然遗落了!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在这刻意维持的、脆弱如薄冰的死寂中,不啻于一声惊雷!沈知意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她惊恐地看向病床——
傅砚辞的呼吸节奏,再次出现了那个极其微小、却足以让沈知意肝胆俱裂的顿挫!
这一次,更明显!
紧接着,他那刚刚恢复“平静”放在身侧的手,整个手掌极其剧烈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指关节因为骤然用力而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咔”的一声轻响!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瞬间虬结暴起!像一条条被强行压制的、愤怒的毒蛇!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还在持续,如同催命的符咒,无情地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傅砚辞强弩之末的意志力!
“不——!”沈知意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恐惧彻底压垮了理智!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扑了出去,身体狼狈地撞在地板上,也顾不上膝盖传来的剧痛,疯了一样朝着那部兀自震动、散发着冰冷白光的手机爬去!
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不断跳动的屏幕,那个代表未知、代表外界风暴、代表可能将傅砚辞彻底拖入深渊的催命符!她必须阻止它!必须立刻让它停止!
冰凉的地板摩擦着她的手掌和膝盖,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她扑到手机旁边,颤抖的手指因为过度恐慌而数次按错位置,冰冷的屏幕触感像毒蛇的鳞片。终于,她一把抓起那部沉重的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朝着墙壁最厚的角落摔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病房里炸开!
手机撞在坚硬的墙角,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刺眼的白光闪烁了几下,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扭曲的电流杂音,彻底熄灭了。那催命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临。
沈知意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发被冷汗彻底浸湿,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惊魂未定地、带着巨大的恐惧,猛地扭头看向病床!
傅砚辞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他依旧闭着眼,但额头上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汇聚成珠,沿着太阳穴和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没入白色的枕套。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临碎裂的青白色!整个手臂,连同肩膀,都在无法控制地、细微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钢针,正从内部疯狂地穿刺着他的肌肉和骨骼!
更可怕的是,他胸前的绷带!那片厚重的白色纱布下,就在心脏偏上的位置,一点刺目的、如同地狱红莲般的猩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顽固地、带着令人窒息的贪婪,迅速洇染开来!那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艳得惊心动魄,像一张无声狞笑的恶魔之口!
“傅砚辞!”沈知意发出嘶哑的、近乎崩溃的哭喊,连滚带爬地扑向床头,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再次按向紧急呼叫铃!这一次,她几乎是用整个手掌砸了上去!
刺耳的蜂鸣声再次如同厉鬼的尖啸,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医生!救命——!”她绝望的嘶吼带着哭腔,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她不敢再触碰他,只能徒劳地跪在床边,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猩红,看着他在无声的剧痛和灵魂风暴中濒临崩溃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将她彻底吞噬。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主治医生和两名护士如同神兵天降般冲了进来!
“血压急剧下降!”
“心率飙升!180!室颤前兆!”
“伤口出血!快!准备止血钳!加压包扎!”
“镇静剂追加!快!最大安全剂量!”
冰冷的指令、急促的脚步、仪器的警报、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瞬间将病房变成了生死时速的战场。医生面色铁青,动作迅疾如风,护士的身影快得如同幻影。除颤仪再次被高高举起,充电的嗡鸣如同死神最后的倒数。
沈知意被护士强硬地推到墙角的阴影里,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沿着墙壁无力地滑坐下去。她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入手背的皮肉,鲜血混合着咸涩的泪水顺着指缝流下。她不敢再看,却又无法移开视线。每一次除颤仪释放能量时刺眼的白光,每一次傅砚辞身体被电流冲击得弹起的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进她的灵魂深处。
角落里,那部屏幕碎裂、彻底沉默的黑色手机,像一块冰冷的墓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反射着抢救灯光惨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