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暗流与微光
掌心相贴,冰冷的肌肤下,那承载着毁灭意志的脉搏搏动,如同冰层下不甘沉寂的岩浆,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地撞击着沈知意的感知。咚…咚…咚…这声音不再是心电监护仪冰冷的复制品,而是生命在血色废墟上重新擂响的战鼓,沉重、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韧性和冰冷燃烧的恨意。
沈知意维持着这个包裹的姿势,指尖感受着他手指那微弱却真实的回勾力道,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温热转瞬即逝,留下冰凉的痕迹。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裹挟着她,精神在极致的紧张与劫后余生的虚脱中反复拉扯。她不敢动,不敢睡,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用意志力强行维持的脆弱平衡。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窗外的夜色浓稠依旧,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两人或深或浅的呼吸交织。傅砚辞闭着眼,眉宇间那道凝固的血痕般的褶皱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如同冰封大地上一道永恒的裂谷。但他胸膛绷带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在沈知意长时间、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颜色变得深暗了一些?边缘也似乎不再那么锐利,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收束的迹象?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在沈知意近乎绝望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却无比珍贵的希望涟漪。他身体的自愈力,在意志力的强行驱动下,终于开始极其艰难地对抗那狰狞的伤口!
就在这时,病房门的方向,再次传来了那熟悉得令人心惊的、如同羽毛刮过玻璃的极轻微声响。
沈知意瞬间从半昏沉的疲惫中惊醒!全身肌肉本能地绷紧,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向门口!又是它!林叙的信号!
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包裹着傅砚辞的手。他的指尖在她撤离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回勾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和不安。沈知意用眼神无声地安抚了一下(尽管他闭着眼),然后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起身,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挪到门边。
耳朵贴上冰冷的门板。门外,一片沉寂的黑暗。但那种被注视、被等待的感觉,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屏住呼吸,指尖悄然搭上门内侧的保险栓锁扣。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清醒。她等待着。
果然!
门底缝隙处,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厚实的纸张,再次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与上次那张如出一辙,折叠的缝隙处,隐约可见打印的黑色字迹。
沈知意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死死盯着那张纸,如同盯着一条无声吐信的毒蛇。林叙在门外,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着什么?关于傅鸿儒?关于傅家残余势力的反扑?还是……更糟糕的消息?
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责任撕扯着她。她不能碰!这张纸上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成为引爆傅砚辞这具行走火药桶的导火索!但林叙冒着风险传递,必然极其重要!
僵持只持续了几秒。沈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能被动等待!她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才能更好地守护这间病房里的死寂!
她缓缓蹲下身,没有去碰那张纸,而是极其极其缓慢地、将手指……极其轻微地搭在了门板底部那条狭窄的缝隙上。
指尖冰凉,带着她全部的警惕。
门外,那冰冷、带着硝烟余烬的指尖,如同早已等候多时,极其轻微地、隔着薄薄的门板……也搭在了缝隙的另一边!
无声的确认!
指尖相对!
沈知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不再犹豫,用指尖在冰冷的门板上,极其轻微却清晰地,点压了三下!间隔稳定,力度轻微。
这是她临时设定的密码:安全?危险?还是需要回应?
门外,那冰冷的指尖停顿了一瞬。随即,也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回压了三下!
同样的节奏!
安全?还是……仅仅是收到信号?
沈知意的心悬着。她再次点压,这一次,是两下。
门外,指尖停顿的时间稍长。然后,回压了两下。
沈知意明白了。林叙只是在确认里面的情况,并告知他“收到”。他没有传递紧急危险信号(比如急促的点压),也没有要求她回应更多(比如点压一下询问)。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至少,此刻,外面没有新的风暴直接扑向这扇门。
她极其轻微地、用指尖在门板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表示“稳定”的符号。
门外,那冰冷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回压了一下,表示“收到”。随即,那存在感迅速消失,脚步声轻如鸿毛,再次融入了走廊的黑暗。
沈知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短短几十秒的无声交流,却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冷汗再次浸透了后背。她低头看着地上那张静静躺着的纸,那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诱惑,让她心乱如麻。
最终,守护的职责压倒了探究的欲望。她不能冒险。她挣扎着站起,看也不看那张纸,用脚极其小心地将它踢到了门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如同埋葬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哑弹。
她拖着虚软的身体回到病床边,重新坐下。傅砚辞依旧维持着那个冰封般的姿态,但沈知意敏锐地感觉到,他那只摊开的手掌,掌心微微朝向她这边,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微弱的牵引力。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去,用掌心的温度包裹住那冰冷。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在守护,更像是在汲取那微弱搏动传递过来的、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力量。
她需要光。
一点真实的光。
一点能驱散这无边死寂和沉重恨意的微光。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沓厚厚的无菌擦手纸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她疲惫的心。
不是写真相。
不是写仇恨。
是写……希望。
哪怕那希望渺茫如星火。
她颤抖着,抽出一张崭新的纸页。笔尖悬停,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卑微的渴望。写什么呢?春天的花?窗外的鸟鸣?这些在血色的仇恨面前,苍白得可笑。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傅砚辞那只被她覆盖着的手上。看着那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看着那微微蜷缩的指关节。
她低下头,笔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在洁白的纸页上,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歪歪扭扭的——
太阳。
一个圆圈,周围画着几道代表光芒的短线。画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幼稚。但那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代表光明和温暖的符号。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画着太阳的纸页,轻轻放在了傅砚辞摊开的手掌旁边。她没有举到他眼前,只是放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微小的祭品,供奉给冰封深渊里可能残存的一丝对光明的记忆。
她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毫无动静。他依旧闭着眼,毫无生气。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希望。沈知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泪水无声滑落。是她太天真了。在血海深仇面前,一个幼稚的太阳符号,算得了什么?
她颓然地靠回椅背,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彻底将她吞没。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视野边缘的黑翳疯狂蔓延。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黑暗的深渊急速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沈知意被一种极其极其细微的触感惊醒。
不是仪器声。
不是呼吸声。
是一种……极其极其轻微的、纸张被极其缓慢摩擦的……窸窣声。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视线因为短暂的昏睡而模糊,但她立刻循声望去——
病床上,傅砚辞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但他那只摊开在身侧、掌心向上的手,食指的指尖,正极其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滞重和小心……在触碰着放在他掌边的那张画着太阳的纸页!
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如同盲人初次探索世界般,在那粗糙的纸面上,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摩挲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轮廓!
动作轻微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纸上那微弱的光芒,也怕惊动了自己冰封的灵魂。
一下。
停顿。
又一下。
再停顿。
那冰冷的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极其缓慢地描摹着那个代表光明的、幼稚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