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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九州民间志 > 第35章 钟馗斩鬼图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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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庆历三年的秋老虎,比往年来得更凶些。清河镇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脚底板踩上去能烫出燎泡,连镇口那棵上百年的老槐树都蔫了叶子,蝉鸣声嘶力竭,倒像是哭丧。

王木匠蹲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攥着块刚刨好的梨木板,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砸在木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圈。他婆娘在屋里唉声叹气,时不时传来小儿子狗剩压抑的哭腔,那哭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王木匠的心上。

“他爹,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婆娘撩开门帘出来,眼圈红肿得像烂桃子,“狗剩这都烧第三天了,眼珠直愣愣的,喊他也不应,就知道哭,再这么下去……”

王木匠把木板往旁边一扔,腾地站起来,粗布褂子后背湿得能拧出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他声音发闷,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焦躁,“李郎中开的药灌了三副,张道士画的符烧了七张,就连西头刘婆婆的香灰都求来了,有啥用?”

这话戳到了婆娘的痛处,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这到底是咋了嘛……前儿个还好好的,跟着二柱他们在巷口玩弹珠,怎么就突然中了邪似的?”

狗剩的病来得蹊跷。三天前傍晚,几个半大孩子在巷子口疯跑,狗剩跑得急,一头撞进了隔壁空着的老宅院。那院子原是镇上富户赵老爷家的,去年赵老爷全家搬去了开封,宅子就空了下来,门楣上的朱漆剥落得厉害,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高,平日里连猫狗都绕着走。

狗剩从那院子里出来时,脸白得像纸,手里攥着个灰扑扑的布娃娃,回来就开始发烧。起初只是浑身烫,后来就开始说胡话,夜里总指着墙角哭,说那儿有个穿黑衣服的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王木匠夜里偷偷去那空宅院瞅过,月黑风高的,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墙角的阴影里好像真有东西在晃,吓得他后脖颈子直冒凉气,没敢细看就跑回来了。

“要不……”婆娘抽抽噎噎地抬头,眼里带着点豁出去的决绝,“咱去求求镇东头画年画的周先生?听说他手里有幅老画,是前清传下来的钟馗斩鬼图,灵得很。”

王木匠皱紧了眉头。周先生是个怪人,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整天关在屋里画画,镇上人说他脾气倔,不爱搭理人。更要紧的是,那钟馗图是周先生的宝贝,据说当年有人出十两银子想买,他都没舍得卖。

“人家能肯借?”

“不试试咋知道?”婆娘抹了把泪,“狗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王木匠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个月的工钱,约莫有三百文。“我去!”他揣好钱,抄起墙角的草帽,“你在家看好狗剩,我这就去。”

日头偏西的时候,王木匠才走到镇东头。周先生的画坊在一条窄巷里,门是块旧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墨香阁”三个字,笔画苍劲,倒有几分气势。

王木匠在门口站了半天,手心攥得全是汗,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屋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周先生,我是后街的王木匠,想求您个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周先生探出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他。老先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头发用根木簪子挽着,脸上沟壑纵横,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啥事?”

王木匠把狗剩的病一五一十说了,末了红着眼圈作揖:“周先生,求您发发慈悲,把那钟馗图借我家挂几天,只要能救狗剩,我王老实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周先生听完,眉头皱了皱,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王木匠心里一沉,以为没指望了,正想再求,周先生却又出来了,手里卷着个轴子。

“这画是我家传下来的,道光年间的老物件,”周先生把画轴递给王木匠,声音放缓了些,“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这画有灵性,挂出来容易惊着东西。你拿回去,挂在孩子床头,三天后务必送回来。”

王木匠接过画轴,入手沉甸甸的,连忙把布包里的钱递过去:“周先生,这点心意您收下。”

周先生摆摆手:“救孩子要紧,钱不必了。只是有件事得嘱咐你,挂画的时候,心里得念着‘钟馗在此,百鬼回避’,还有,夜里无论听到啥动静,都别掀帘子看。”

王木匠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抱着画轴往家赶。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婆娘赶紧点亮油灯,屋里昏黄一片,狗剩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

王木匠小心翼翼地把画轴展开,借着灯光一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画上的钟馗,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穿着件红袍,手里攥着把宝剑,剑上还缠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那小鬼的眼睛像是活的,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透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

“他爹,这……”婆娘看得有点发怵。

“周先生说有用就准有用!”王木匠定了定神,搬了张桌子放在狗剩床头,小心地把画挂了上去,对着画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嘴里默念着“钟馗在此,百鬼回避”。

挂好画,两口子守在床边,大气不敢出。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照得钟馗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倒像是要从画上走下来似的。

约莫到了三更天,狗剩突然不哭了,呼吸也平稳了些。王木匠正想松口气,就听见窗外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风刮过树梢,听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屋里的油灯“噗”地一下灭了。

“他爹!”婆娘吓得抓住王木匠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别出声!”王木匠压低声音,想起周先生的嘱咐,死死盯着门口,不敢乱动。

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带着股子腐臭味。王木匠能感觉到有个冰凉的东西擦着他的脚边过去,往床那边挪。

突然,床头传来“啪”的一声响,像是有人用鞭子抽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尖利的叫声,那声音不似人声,又尖又细,听得人耳朵疼。

婆娘吓得捂住嘴,不敢哭出声。王木匠也浑身僵硬,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想抬头看,又想起周先生的话,只能死死攥着拳头,听着屋里的动静。

那尖叫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中间还夹杂着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咔嚓”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拽的“窸窸窣窣”声。王木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那声音就在耳边,又像是隔着层什么,虚虚实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突然安静下来,那股子腐臭味也散了。王木匠试探着摸了摸身边的火石,“咔嚓”一声点亮,油灯重新燃起,屋里又有了光亮。

他抬头往床头看去,一下子愣住了。

墙上的钟馗图还挂着,只是画上钟馗手里的宝剑,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些,剑上缠着的小鬼,原本圆睁的眼睛,这会儿却闭了起来,嘴角像是还往下滴着什么,在红袍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再看狗剩,烧已经退了,小脸红扑扑的,正咂着嘴睡得香,嘴角还挂着点口水。

“狗剩!”婆娘低呼一声,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烧了!真的不烧了!”

王木匠也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看着那幅钟馗图,突然觉得画上的钟馗,好像比刚才更威严了些,那双环眼,像是真的在盯着他看,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正气。

第二天一早,狗剩醒了过来,看见王木匠就喊“爹”,声音虽然还有点虚弱,却清亮得很。他说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个穿红衣服的大胡子叔叔,手里拿着宝剑,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砍成了碎片,还摸了摸他的头,说以后没人敢欺负他了。

王木匠两口子听得直抹眼泪,对着钟馗图又磕了三个头。

三天后,王木匠带着画去还周先生。刚走到巷口,就看见好多人围着赵家的空宅院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昨天在后院挖出个东西!”

“啥东西啊?”

“像是个死孩子的骨头,都烂得差不多了,旁边还扔着个布娃娃,看着瘆人得很!”

王木匠心里一动,挤进去一看,果然见几个衙役正在院子里忙活,后院的土里挖出来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零碎的骨头,旁边还扔着个灰扑扑的布娃娃,正是狗剩那天从院子里捡回来的那个。

旁边一个老太太叹着气说:“唉,前几年赵家不是丢过个小孙子吗?才一岁多,说是掉进井里了,找了三天才捞上来,早就没气了。怕是那孩子死得冤,怨气不散,缠着人呢。”

王木匠这才明白,狗剩是被那枉死的孩子缠上了。他心里越发感激周先生,赶紧抱着画轴往墨香阁走。

周先生接过画轴,展开看了看,突然“咦”了一声。王木匠凑过去一看,只见画上钟馗的宝剑上,原本缠着的小鬼不见了,剑刃上多了几滴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

“周先生,这……”

周先生捋着山羊胡,眯着眼睛笑了:“看来是这小鬼戾气太重,连钟馗都看不过去,直接收了去。也好,省得再害人。”他把画重新卷好,“这画啊,也该歇歇了。”

王木匠拿出钱,非要塞给周先生,周先生推辞不过,收了五十文,说够买几刀宣纸的就行。

从那以后,清河镇的人都知道,周先生有幅能显灵的钟馗斩鬼图。有人想买,有人想借,周先生都一概回绝,只是每年除夕前,会把画挂在门口三天,说让钟馗出来转转,保镇上平安。

王木匠后来给周先生打了个结实的画框,用上好的梨木做的,周先生很是喜欢,把钟馗图装在里面,挂在堂屋正中。

有时逢年过节,王木匠会带着狗剩去给周先生拜年,狗剩每次看见那幅钟馗图,都会指着画说:“爹,就是这个大胡子叔叔救了我!”

周先生听了,总会摸着狗剩的头笑:“可不是嘛,这钟馗啊,就是专管这些不平事的。”

秋老虎过去,天渐渐凉了。清河镇的青石板路不再发烫,老槐树叶又绿了起来,蝉鸣声也变得温和。王木匠依旧在自家门槛上刨着木板,狗剩在旁边追着蝴蝶跑,婆娘在屋里哼着小曲择菜,日子就像门前的河水,安安稳稳地淌着。

只是偶尔有晚归的人,会看见墨香阁的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灯光里好像有个高大的影子,铁面虬髯,手里握着把闪亮的宝剑,静静地守着这一方小镇的安宁。

有人说,那时周先生还在画画,也有人说,是钟馗显灵,在看着清河镇的百姓。不管是真是假,镇上的人心里都踏实得很,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那幅钟馗斩鬼图在,就没有什么邪祟敢来作祟。

这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传到了别的镇子,甚至传到了开封府。有人专门来清河镇看那幅画,周先生总是闭门不见,只说画是家传之物,不是用来炫耀的。

后来,周先生年纪大了,把画传给了他的徒弟。那徒弟也学着周先生的样子,平日里把画收得好好的,只在除夕前挂出来三天。

再后来,清河镇遭过一次水灾,墨香阁被淹了,人们都以为那幅钟馗图肯定没了。没想到水退了之后,徒弟在废墟里找到了那个梨木画框,画轴用油纸包着,一点没湿,只是画上钟馗的红袍,好像比以前更鲜艳了些,像是刚染过的一样。

徒弟抱着画,对着废墟磕了三个头,说:“师父,您看,钟馗他老人家,还在呢。”

又过了许多年,清河镇变成了清河县,墨香阁换了好几个主人,但那幅钟馗斩鬼图,一直都在。有人说在战乱时被士兵抢走了,有人说被道士拿去做法了,但总有见过的人说,在某个寻常百姓家的堂屋里,见过一幅钟馗图,画上的钟馗豹头环眼,铁面虬髯,手里的宝剑亮得晃眼,像是随时能从画上走下来,斩尽天下不平事。

而那些听过钟馗斩鬼图显灵故事的人,总会在遇到难处时,心里默念一句“钟馗在此,百鬼回避”,好像只要这么一念,就有股子正气从心底涌上来,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就像王木匠常说的:“这世上啊,总有管不平事的人,不管是人是神,只要心里有正气,就没有摆不平的邪祟。”这话他跟狗剩说过,狗剩又跟自己的孩子说,一辈辈传下去,就像那幅钟馗图一样,在清河县人的心里,扎下了根。

如今再去清河县,还能看到墨香阁的旧址,只是早已改成了茶馆。茶馆墙上挂着幅新画的钟馗图,是当地画匠仿的,虽然不如老画有神韵,但往来的茶客看见,总会念叨几句当年的故事,说那老画如何显灵,如何护着一方百姓。

茶馆老板是个年轻人,听得多了,也学着老辈的样子,每年除夕前把画挂在门口三天。有孩子问他:“老板,这画真能显灵吗?”

老板就笑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你得记住,心里有光,就不怕黑。”

这话,倒真有几分当年周先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