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当杨骏与冯吉再度踏入老毕那古朴的店铺时,只见老毕面容上挂着一抹不容小觑的傲气,仿佛早已胸有成竹。未待冯吉启齿,老毕便伸手一指门口,那里摆放着一排排新出炉的陶泥活字,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成品在此,二位请验。”
冯吉闻言,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惊讶,暗自思量:老毕这手艺,何时竟如此精进?他旋即迈步向前,目光落在那一枚枚精心雕琢的泥活字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侧头对杨骏打趣道:“杨老弟,看样子人家老毕应该是记着赌约呢,否则啊,不会这么卖力赶制出来!”
杨骏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他忙的催促道:“先别说这些,先看看制作出来的东西成品如何?”
听到这话,冯吉神色不由的郑重了几分,他伸手去触及这些陶泥活字,当他的指尖刚触到棱角时,忽然被粗糙的颗粒感硌得缩手。他眯起眼仔细端详,只见每个活字边缘都有不规则的毛边,“之”字捺脚处甚至有小块崩裂,墨色在陶土孔隙间洇出灰扑扑的晕痕。老毕抱臂站在一旁,下巴上的山羊胡抖得簌簌响:“咋?嫌糙?这可是老子照着你说的‘横平竖直’捏了整整三日!”
杨骏蹲下身,用袖口蹭去某个“解”字上的浮灰,指腹碾过凹陷的笔画纹路:“烧制时火候过了。”
老毕闻言猛地跺脚:“放屁!老子窑里的火侯向来是看烟色调的,你瞧这青灰色,正经官窑次品都没这成色!”
冯吉知道老毕的脾气,闻言后忙打圆场,捡起一个活字对着天光比划:“老毕啊,这字模要用来刷印的,边角若不磨平,油墨一上可印不出字来......”
老毕闻言瞪圆眼睛,忽然从柜台底下拖出个木匣子,哗啦啦倒出半匣碎瓷片,“你们瞧这个!”
冯吉定睛一看,竟是些刻着《孝经》片段的碎瓷,釉面开裂处还沾着暗红印泥:“这是......”
老毕捻起一片残字碎片,缓缓解释道:“当年俺爹在景德镇当学徒,偷偷攒下的!你们说的活字印刷,跟这刻瓷片一个理儿——字儿得深,釉得匀,烧出来才能耐得住百八十回刷!”
杨骏忽然伸手按住老毕青筋暴起的手腕,指节叩了叩桌面:“若用胶泥呢?”
老毕一愣,山羊胡险些扫到陶活字:“胶泥?那玩意儿软塌塌的,刻得了字?烧完不得裂成八瓣?”
冯吉想了下后试探着问道:“若是我们改良窑温,分三候烧制——初烧去湿,中火烧结,末火上釉。老毕你看,可能烧制出来?”
老毕眼神转个不停,他在琢磨冯吉说的话,仔细想想倒是有几分道理的!忽然,他抓起个“通”字陶模砸向墙角。“砰”的一声闷响,陶模裂成两半,断口处露出细密的气孔。
“瞧见没?胶泥就算烧熟了,里头还是空的!遇着墨就吸进去,印不了三张就得胀破!”
杨骏捡起半块残片,指尖摩挲着断裂面,他想了一番后问道:“若在胶泥里掺些石英砂呢?”
老毕的瞳孔骤然缩紧,山羊胡剧烈抖动,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而且——这法子,像极了他祖传的“夹砂陶”秘方。
不过,杨骏并没有注意到老毕神色的变化,而是继续说道:“除了泥活字外,我在想,铅活字印刷术会不会效果更好一点!”
老毕的山羊胡猛地颤了颤,当即指出其中的不合理道:“铅?那玩意儿化开来跟鼻涕似的,能刻字?”
见到杨骏与冯吉不太相信他的话,他忽地一拍大腿,震得木桌上的陶活字直晃,解释着道:“前年有个铸钱的匠人试过锡块铸字,结果模子刚灌铅水就化了,半边脸都被烫出疤!”
杨骏大概了解到的活字印刷术,就是泥活字,但是最实用的莫过于铅活字。因此,杨骏刚才才会出言提及,他想跟老毕提供个思路,看看能不能跨过泥活字直接来到铅活字!
杨骏沉思片刻后说道:“铅熔点低,但若掺入铜呢?按《考工记》上说的:‘金有六齐’之法,铅铜七比三,或许能铸出耐磨的字模。”
杨骏指尖敲了敲桌面,说到这里时,思路愈发的清晰起来,他目光忽然落在老毕腰间的铜钥匙串上:“若用失蜡法铸模呢?先以蜂蜡刻字,外裹陶范,浇入熔铅——如此一来,字模内壁便能光滑如镜。”
面对着杨骏的提议,老毕经验老到的说道:“可铅活字......自重太大,排版时易压破纸页,且久置会生绿锈。”
杨骏神色凝重的点头道:“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材料问题,能够制作字的材料,起码得有这几个优点:一得,适合反复浇铸;二得,硬度高,保证印刷耐久性;三就得确保字形精准!”
老毕此刻却不明白杨骏他们的目的来,他不由地问道:“两位相公,你们现在怎么又打起材料的主意了,若是按你们的想法,你们要的东西估计要做到猴年马月去了!”
杨骏哈哈一笑,拍着老毕语重心长(画饼)说道:“老毕,你要知道,若是材料的问题给解决好了,这东西可是你亲手制作的,整个大周,不乃至整个天下,你都是第一人,你想想这个,现在还觉得这些是问题吗?”
冯吉似乎看到老毕神色中带着几分的意动,煽风点火道:“老毕,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你知道这玩意儿的含金量吗?第一人,啧啧,说不定啊,以后你就是这玩意儿的祖师爷呢!”
老毕嘿嘿一笑道:“俺老毕粗人一个,你说的这些东西俺都不想了!”
冯吉还以为自己的话这么没有吸引力呢,谁知道老毕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顿时一激灵!
“主要是俺觉得这位相公说得没错,俺还是想挑战一下自己,一定要烧制一份让两位相公满意的作品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