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文馆回到别驾衙署的书房,外面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唯有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徐州地图,以及我那颗再也无法平静的心。
方才在舆图室那场无声的交锋,如同一幕幕无声的画卷,在我脑海中反复回放。那青衫士子从容不迫的神态,拾起木牍时的微微挑眉,凝视地图时专注而深邃的眼神,以及最后,他指向西方渡口,再以《孙膑兵法》中“避实击虚”一句作答的举重若轻……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远超其年龄的沉稳与智慧。
他的应对,不仅仅是聪明,更是一种格局的体现。我出的题,着眼于徐州东北一隅的防御,而他的回应,却瞬间将视野拉升至整个徐州乃至与周边州郡联动的战略层面。这种“未虑胜,先虑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谋全局之安危”的思维方式,绝非寻常饱学之士所能及。
他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约莫二十岁上下。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惊人的洞察力与战略眼光,纵观我所知的历史长河,能与之匹配的人物,屈指可数。
是谁?
我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徐州地图上。一个名字,一个如雷贯耳、几乎是后世华夏智慧化身的名字,伴随着一个飘逸的称号,如同石破天惊般,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撞入我的意识——
卧龙!诸葛亮!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神。
年龄对得上!史载诸葛亮出山时二十七岁,眼下是建安元年(196年),距离那还有数年光景,他现在恰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气质对得上!那种淡泊宁静、渊渟岳峙般的气度,不正是史书和演义中描绘的卧龙先生“躬耕南阳,淡泊明志”的风采吗?虽然眼下他并非在南阳,但这股超然物外的感觉,做不得假。
智慧更是对得上!“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下”,这份对天下大势的洞察力,对兵法战略的精通,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岂非正是冰山一角?
极度的兴奋感瞬间席卷了我全身,几乎让我有些眩晕。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难道……难道我竟然在徐州,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了未来的蜀汉丞相,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几乎要逆转天命的诸葛孔明?!
这简直是……天赐的机遇!若能得他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别说稳固徐州,逐鹿中原,甚至将来与曹操、孙权等巨头争锋,都将增添无穷的底气!
然而,狂喜过后,理性的弦猛地绷紧,如同冷水浇头,让我瞬间冷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疑惑和必须的克制。
不对!
按照我那碎片化的记忆,诸葛亮此时此刻,应该在荆州襄阳一带才对!他少年时随叔父诸葛玄躲避战乱南下,依附刘表,后隐居于襄阳城外的隆中,与当地名士庞德公、司马徽(水镜先生)、黄承彦等人交游,并娶黄承彦之女为妻,潜心治学,静待明主。他的活动范围,核心应该是在荆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徐州?而且还是在崇文馆这样一个半公开的场合,默默无闻地读书?
这其中,必有蹊跷!
难道是我的到来,扇动了蝴蝶的翅膀,引发了历史轨迹的偏差?还是说,历史记载本身就存在疏漏,诸葛亮年轻时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徐州游历经历?抑或是……此人并非诸葛亮,只是另一位同样惊才绝艳,但姓名未曾显于史册的隐世高人?
种种猜测在脑中盘旋,让我心乱如麻。极度的兴奋与冰冷的理智在反复交战。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绝不能被未来的“先知”冲昏头脑。历史的惯性是强大的,但个体的选择和微小的变数也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急于求成,往往适得其反。
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疑似“卧龙”的人物。他如此年轻,心智却已如此成熟、深沉。贸然上前,暴露自己的“先知”或者过分的热情,很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惕甚至反感。历史上,刘备也是三顾茅庐,才请动了诸葛亮。这不仅是礼贤下士的姿态,更是对卧龙心性的尊重和考验。
更何况,我目前的身份,是徐州牧刘备的别驾从事。刘备,正是未来得到诸葛亮倾力辅佐的主公。我现在就去“截胡”,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甚至可能埋下隐患。万一对方真是诸葛亮,他现在未必就有出仕之心,更未必愿意选择尚在寄人篱下(名义上是朝廷任命的徐州牧,但根基不稳)的刘备,或者说,选择刘备麾下的我。
不行,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我必须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只能是一个“高度疑似”的对象。我需要更多的观察,更自然的接触机会,去进一步验证我的猜测,了解他的真实身份、来徐州的目的,以及他现在的心态和志向。
对付潜龙,唯有耐心与诚意。
我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夜色已深。心中虽然依旧波澜壮阔,但已多了一份沉淀和决断。
“卧龙”之疑,暂且深藏心底。当务之急,是稳住徐州,处理好眼前的事务,同时,不动声色地继续关注那位青衫士子。
或许,下一次的“偶遇”,可以尝试一次简短的、不经意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