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初升。
首辅府朱门洞开,琉璃灯影映得长街如昼。
鱼幼薇立在石阶前,月白襦裙被夜风掀起涟漪,袖中的小手却将请柬掐出深深的褶皱……
那一晚从梗王府回来后,父亲旧疾加重。
经太医一天一夜的诊断,结果是肺痨已入膏肓。
可父亲偏要坚持举办状元宴……
说是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免得自己断气时,无人庇护。
“小姐……”
身旁的小禾欲言又止。
鱼幼薇闻声抬眸,已换上了一抹盈盈笑意,珍珠面帘在鬓边轻晃,遮住了眼角微红。
“开宴!”
穿过回廊,丝竹声渐近,院中已是人满为患。
翰林院的老学究们端坐如松,年轻士子们却在瞥见那道月白身影时乱了呼吸……
首辅旧疾复发,千金主持宴席,今夜若得青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诸位。”
玉盏叩案,满堂寂静,鱼幼薇笑如春风拂柳,“家父抱恙,今夜便由幼薇代为主持,按往年规矩,状元宴需对诗三巡……”
她广袖拂过案上宣纸,墨迹未干的命题赫然惊心。
【山河破碎,匹夫如何挽天倾?】
“好!”
有一位青衫书生霍然起身,慷慨激昂,“铁马冰河戍汉关,书生矢志荐轩辕!”
“放你娘的屁!”
一声冷笑炸响。
李元霸手持玄铁重剑,肩吞狻猊地撞开屏风,“靠酸儒抹脖子退敌?那本王砍下的十二颗蛮将头颅,倒该串成糖葫芦赏你!”
全场噤若寒蝉。
唯独鱼幼薇垂眸轻笑:“二殿下既看不上文斗,何不赐教武略?”
“武略?”
李元霸拎起酒坛仰头痛饮,酒液顺着喉结滚落甲胄。
“听着!”
“刀劈胡虏八百里,箭射天狼九重霄!”
“若得幼薇闺中许……”
他突然俯身,剑锋挑起鱼幼薇的一缕青丝,“万里江山作聘娇!!!”
满庭抽气声不停,全场呼吸一滞……
二皇子明摆着在逼婚啊!
但。
鱼幼薇不退反进,任由发丝缠上冷铁:“殿下对仗工整,可惜‘闺中许’仄起平收,犯了诗家大忌。”
“诗家?”
李元霸獠牙般冷笑,剑尖划过她绣着兰草的衣襟。“本王的剑就是平仄!漠北十二城就是韵脚!鱼小姐若嫁本王,这大乾的格律——”
李元霸将剑往地上一插,剑鸣震得酒杯共振。
“本王来定!”
嚣张!
霸气!
不可一世!
所有人的背脊都渗出了汗……
“哦?”
鱼幼薇拽过案头的一副字卷。
当宣纸抖开时,一副对联映入眼帘。
一喵两喵三四喵,猫咪撒娇喵喵喵!
五跳六跳七八跳,上蹿下跳闹闹闹!
“???”
满座老翰林纷纷以袖掩面。
我去!
“母猫联”!
当年国宴上,八皇子便是凭这对联沦为全京笑柄的!
“殿下既擅改格律……”
鱼幼薇的指尖轻点“喵”字,眸中星河倒转,“便请殿下将这市井淫词,改成征伐战歌?”
李元霸:“???”
他盯着“一只母猫”的横批,古铜色的面皮渐渐涨成猪肝。
他在漠北斩首过探子,凌迟过叛将,却从未被一副对联逼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因为题……
太骚了啊!
“二哥,这题我会啊!”
一道懒洋洋的嗓音破风而来,惊得满庭烛火乱颤。
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去,却见——
一名锦衣卫拎着药盒。
另一个青年斜倚门框,玄色蟒袍松垮垮系着,显得很随意。
“老八?”
李元霸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迷奸犯也配登大雅之堂?”
老八?
梗王八!
满座哗然!
翰林院的白胡子老臣们,一个个揪着衣襟直喘,仿佛多看一眼那身影,都会污了圣贤书……
“来玩玩嘛!”
李玄戈晃悠着踱进庭中,“我的答案是……”
他忽然抄起翰林院士案头的裁纸刀,寒光闪过处木屑纷飞。
“一刀两刀三四刀,刀刀剜尽漠北妖!”
刀锋一转,劈向李元霸胯下的酒壶。
“五箭六箭七八箭,箭箭射穿天狼巢!”
最后刀尖蘸着酒液往横批一抹……
一条疯狗!
“噗!”
某翰林院士的碧螺春喷了对座同僚满脸。
剑鸣乍起!
李元霸杀气弥漫,暴怒地望向翰林院士:“你,找死???”
翰林院士一哆嗦,赶忙捂嘴,但脸依然憋嘟嘟的……
他随之用玄铁重剑抵在李玄戈喉间,剑身映出他狰狞的笑意:“骂谁是疯狗???”
“谁龇牙问,就谁呗~”
李玄戈的指尖轻弹剑身,“二哥砍人前还要问疼不疼?这习惯咋跟怡红院给姑娘宽衣解带似的?”
“噗!”
某翰林院士又一下没忍住,喷了对面刚擦了脸的同僚满脸……
李元霸拳头捏得“咯吱”响,突然狞笑一声:“没想到离开皇宫后,你人都不自卑了,敢跟二哥牙尖嘴利了?”
李玄戈摸了摸鼻子。
“人,总会变的嘛!”
他一点都不慌。
若真拿封地跑京城外,他肯定不敢这般得罪李元霸。
但眼下不一样啊……
他在京内,有炎帝撑腰,能慢慢撬墙角。
而这群好兄弟只敢玩阴谋,而他阴谋阳谋都爱玩……
看谁玩死谁!
“好一句总会变。”
李元霸的虎目扫过全场,咧嘴一笑。
“既然幼薇喜欢文斗,那本王就出一副上联,若你能对上……”
“本王放弃!”
李玄戈点了点头:“行呀!”
“砰!”
李元霸猛一拍桌,震得酒壶倾倒:“弓马定乾坤,谁敢横刀夺爱?”
杀气凝成实质!
每一个字都似淬了毒的狼牙箭,直指李玄戈的人头。
满庭文臣齐刷刷后仰,仿佛场中央随时都会刀光剑影。
可李玄戈挠了挠头,突然转身拽来千户:“借你裤腰带一用!”
千户:“???”
众人眼睁睁看着李玄戈抽出一条绣春刀纹饰的锦带,往空中一甩。
“裤衩藏风月,我自笑纳江山!”
“噗!”
那位翰林院士再次喷茶,对面的同僚彻底成了落汤鸡,脸都跟着黑了。
李元霸的表情一片狰狞,暴喝出声:“无耻之尤!”
“哪比得上二哥?”
李玄戈晃着锦带,眼神戏谑,“您直肠里藏软剑的事,需弟弟当众细说吗?”
刹那间。
满堂视线聚焦在李元霸裆部……
哈?
二皇子还有那等癖好???
李元霸的古铜色脸涨成猪肝,剑光斩下:“你找死!!!”
然而。
就在剑锋即将落下,鱼幼薇意图阻止时……
“小姐……老爷快不行了!!!”
小禾的尖叫声刺破了夜空,庭中剑拔弩张的杀意瞬间被撕得稀碎。
鱼幼薇脸色煞白,月白裙裾翻飞如蝶,转身撞翻案几上的酒壶,踉跄着朝内院奔去。
李元霸的剑尖还悬在李玄戈的喉前,脸色一片阴沉:“梗王八,算你命大!”
“命大的是首辅。”
李玄戈用手指移开剑身,“二哥若想继续打,我建议先备好棺材,毕竟首辅一死,你这逼婚的脏水可没人替你擦了!”
“哼!”
李元霸虎目充血,插剑入鞘。“一个废物东西,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花!”
说罢。
他大步流星地追向鱼幼薇。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
但李玄戈却将裤腰带甩给千户:“愣着干嘛?该咱们去表演医学奇迹了!”
千户:“啊?”
……
内院厢房。
鱼首辅仰卧在紫檀榻上,面色如陈年黄纸,胸膛的起伏几乎不可察。
鱼幼薇跪在榻边,攥着父亲枯槁的手背,娇躯微微发颤。
“爹爹,再撑片刻……”
“幼薇往后定不惹您生气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珍珠步摇上的流苏缠住发丝,显得狼狈又可怜。
“砰!”
李元霸踹门而入,见状一把拎起太医:“救不活他,本王拿你全家的脑袋陪葬!!!”
太医一听,裤裆湿了。
“殿下,肺痨入髓了,神医来了都没救了啊……”
“神医不行,我行啊!”
李玄戈扒开人群,将药盒往案几上一墩,“都闪开,本王要开始装……咳,治病了!”
说着。
千户掀开盒盖,诡异的酸香扑面而来……
鱼幼薇泪眼婆娑地扯住李玄戈的袖口,人都惊愕了:“你那墨绿色的东西能有用吗?”
“阎王要人三更死……”
李玄戈顺势反握她的小手,唇角勾起蔫坏的弧度,“本王偏要留他到五更!”
“放肆!”
李元霸虎目迸血,铁钳般的手掌扼住李玄戈后颈,“谋害肱骨之臣,信不信本王此刻便能诛......”
“哥要诛我九族?”
李玄戈歪着脑袋嬉笑,“巧了,我九族里可有坐着龙椅的那位,你要弑君?”
李元霸:“???”
趁李元霸愣神刹那,李玄戈抄起药盏便往鱼焕口中灌去。
药汁顺着老人灰白胡须淌落,满室死寂中忽闻“哇”叫一片。
下一秒。
鱼焕枯瘦的身躯如虾米般弓起,大口黑血混着腐肉喷溅而出,正巧糊了李元霸满脸!
“爹!”
“太医快诊脉!”
满屋惊呼炸响之际……
“李!玄!戈!”
李元霸的咆哮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他抹去脸上粘糊糊的梨渣,玄铁重剑直接出鞘。
“二哥冷静!”
李玄戈一脚踩上矮凳,指尖捻着药碗残渣,“因为这药,才吊住首辅的一口气,你若一剑斩了弟弟,砍的可是大乾肱股之臣的阳寿!”
“荒谬!!!”
李元霸剑锋一转,直指太医,“你说!”
太医哆嗦着搭上鱼焕的脉。
结果。
他的手指在鱼焕腕上摸了又摸,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这……这不可能!!!”
“脉象居然稳了?”
“肺痨濒死,真的能吊命???”
满屋死寂。
所有人震惊地望向李玄戈。
万万没想到……
那一个受尽白眼的八皇子,竟真的将鱼焕从阎王爷的手里,给抢了回来?
这时。
鱼焕颤巍巍支起身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李玄戈:“八殿下何时……学的岐黄之术?”
“嗐!”
李玄戈一屁股坐上榻沿,顺手捞过鱼幼薇的帕子擦手,“小时候总被一群疯狗追着咬,想多活几天,只能偷偷地学习怎么活下来,所以久病自成医嘛!”
“噗!”
鱼幼薇憋笑憋得肩头直颤,广袖掩面间,指尖悄悄掐了一把李玄戈的后腰。
疯狗指的谁,心知肚明。
李元霸仿若未闻,勃然大怒:“蒙的!定是太医误诊!!!”
“二哥不信?”
李玄戈突然掀开鱼焕衣襟,露出枯瘦胸膛,“来,往这儿捅,捅完弟弟现场给你开膛验肺,让你瞧瞧什么叫‘医者仁心’!”
鱼焕:“???”
“够了!”
鱼幼薇脸色一变,急忙阻止,“家父需静养,二殿下若想切磋医术,不妨去太医院判!”
李元霸喉结滚动:“梗王八,三日后校场骑射,你若输了……”
“我不去,你刚才就已经输了!”
李玄戈毫不犹豫地打断,“何况,岳父大人需要本王慢慢给他调理呢!”
鱼焕枯槁的手指死死扣住榻沿,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你……你唤老夫什么?!”
“岳父大人啊!”
李玄戈顺势握住鱼幼薇的小手,十指相扣举到鱼焕眼前,另一只手抖开《上邪》赝品,“您看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鱼焕:“???”
李元霸:“???”
太医院判:“???”
哈?
才女和迷奸犯定情了?
等等!
他们没喝啊!
他们没醉呀!
这他娘的合理吗???
“荒唐!”
李元霸一脚踹翻屏风。“这迷奸犯前脚刚玷污了赵国公主,后脚就敢染指首辅千金?当本王的刀不利?”
“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鱼幼薇小脸通红,却很真挚地说道。
因为。
从一开始她就不信,一个能写出《上邪》的人,会是一个下作的迷奸犯!
“可他就是!”
李元霸大急。
能不急?
前两日他才在父皇面前夸下海口,定娶鱼幼薇……
可如今呢?
他像一个小丑……还带王!
一旁的李玄戈看不下去了,补了一刀:“二哥可知,太医院判最近在研究‘地榆煮汁饮’,专治狂犬疾症?”
“你又骂老子是狗!”
“对。”
“梗王八,你他娘的找死!!!”
“你打我噻!你打我噻?”
李元霸勃然大怒,刚想拔剑劈了这一个浑蛋。
结果……
李玄戈脸色一正:“岳父这病需每日服用本王配置的中药才能压住,并在一月内搭配上真正的解药,才能根治!”
鱼焕的呼吸一滞。
“八殿下莫要诓老夫,这药……咳咳……这药若真能根治……”
话未说完。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随后竟呕出半口带血丝的浓痰。
李玄戈抄起案头铜镜往痰盂一照:“岳父请看,这血痰色泽暗红带灰,正是肺痨毒素外排之兆!”
“胡扯!”
李元霸剑柄砸得案几怦怦作响,“太医说过肺痨无药可医!”
“太医院判那帮老古董连痔疮膏都配不利索。”
李玄戈翻了个白眼。
然后。
气势一变。
满脸沧桑,哽咽垂首。
“而且当年本王被众位皇兄欺负时……”
“我便翻遍母亲留下的古籍,才在一本册子夹层中找到办法。”
“本想拿来救人,结果没人相信?”
“好……”
“好啊!”
恰到好处的哽咽,一下子令满室寂静。
这一回总能信了吧?
鱼焕剧烈颤抖的手,突然抓住李玄戈衣襟:“当真能治?”
李玄戈擦了一下硬挤出的眼泪,点了点头。
鱼焕一脸激动,能活谁不想活?
而且。
能治肺痨的女婿,他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能治,老夫不阻止……”
“砰!”
李元霸持剑插入大地,暴跳如雷的打断。
“住嘴!”
“你不阻止他们在一块儿,老子来阻止!”
“谁允许,本王就杀谁!!!”
就在他的话音刚刚落下。
太监的尖锐声,从门外传来。
“陛下驾到——”
“轰!”
房门被一股劲风撞开,龙涎香裹着寒气卷入内室。
李焱从门外踏入,龙袍上绣着蟠龙,在烛火下怒目圆睁。
“谁都杀吗?”
“那老八跟鱼家小女的婚事,朕……”
“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