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扭曲的眩晕感,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当王平安的脚掌踏上实地时,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血肉祭坛那令人作呕的焦臭与怨毒。
而是一种……近乎于“寂静”的纯净。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草木的清香,混杂着淡淡的泥土芬芳,吸入肺腑,仿佛连神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这里的天空,是一种澄澈如琉璃的蔚蓝色。
没有太阳,却有柔和的光从四面八方洒落,将每一片树叶的脉络都照得清晰可见。
脚下是温润的玉石铺就的古道,蜿蜒着伸向远方一座小巧而精致的庭院。
“这里……”
李常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归属感。
“是慕容氏的另一处祖地。”
王平安扶着她,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片看似世外桃源的秘境。
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一间被主人精心打扫过,专门等待客人到来的房间。
这种刻意的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二人没有耽搁,顺着唯一的玉石古道,走进了那座庭院。
庭院不大,正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
一块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文字的无字碑。
但在看到这块石碑的瞬间,王平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在这石碑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到让他杀意沸腾的气息。
恭亲王!
更准确地说,是那个自爆分身的金袍人“幽”,以及万蛊寨修士留下的符文石上,那种同源的,隐藏在最深处的能量印记。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里。
这里不是什么退路,也不是什么宝库。
这里是恭亲王留给他的……一封信。
王平安松开李常,独自一人,缓缓走向那块无字石碑。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恭亲王的气息就越是清晰,仿佛那个人就站在石碑之后,用一种淡漠而玩味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没有杀意,没有威胁。
只有一种……如同棋手看着一枚有趣的棋子,终于走到了自己预设位置的赞许。
王平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心底的寒意却在不断下沉。
他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石碑的刹那。
嗡!
一股浩瀚、冷漠、不含丝毫感情的意念,如同九天之上的星河,轰然冲入他的识海!
这股意念没有直接攻击,却带着一种更高维度的俯视感,强行将一幕幕画面,一个个念头,烙印进他的脑海。
【你来了。】
【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王平安。】
那声音,或者说那个念头,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枯荣是废物,幽的分身也只是个引子,他们的死,毫无价值。但他们能将你引到这里,也算死得其所。】
【你很愤怒?觉得被欺骗,被利用?】
【不必如此。】
【你应该感到荣幸。】
那股意念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如同冰块碎裂般的“笑意”。
【你脚下的这片九州,病了。病入膏肓,灵气枯竭,法则不全,如同一潭死水,万万年来,再无一人能超脱飞升。它在慢慢死去。】
【而天外的“医生”已经来了。】
【那个所谓的邪神,不过是其中最温和的一位。祂的到来,与其说是毁灭,不如说是一次筛选。祂会吞噬掉所有的腐肉,让这片天地,变得更“干净”。】
王平安的识海中,瞬间闪过恭亲王利用邪神之力,打造血肉祭坛的疯狂举动。
那个疯子,竟然称呼邪神为“医生”?
【我不是祂的信徒,更不是祂的奴仆。】
恭亲王的意念仿佛洞穿了王平安的想法,带着一丝不屑。
【我只是一个……想在这片坟场里,养出一朵最绚烂之花的人。】
【南疆是我的苗圃,神庙是花肥,万蛊寨是除草的农夫,邪神降临,则是我为这场盛宴准备的阳光雨露。】
【我将这里,称之为……完美坟场。】
【我需要一个变数。一个能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反过来吞噬掉阳光雨露,甚至掀翻整个苗圃的……最强者。】
【一个能够打破九州万古僵局的……蛊王!】
轰!
王平安的大脑,仿佛被一道创世惊雷狠狠劈中!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什么邪神降临,什么争霸天下,全都是幌子!
这个疯子,这个恭亲王,他根本不在乎九州的存亡!
他是在用整个南疆,乃至整个九州的生灵和命运做赌注,用一场席卷天地的浩劫作为试炼场,去筛选、去催化、去逼迫出一个能够对抗,甚至超越邪神的存在!
他不是在迎接邪神。
他是在“养蛊”!
养出一只能够对抗更大恐怖的,属于九州自己的“蛊王”!
【镇灵氏的寂灭守护之力,慕容氏的创生言灵之力,还有你身上那独一无二,连我都看不透的轮回大道……】
【王平安,你没有让我失望。】
【你是我这场布局中,最完美的“变数”,最让我惊喜的……作品。】
【所以,我邀请你,继续走下去。】
【去拿走慕容氏最后的传承,去面对万蛊寨的“收割”,去亲眼看看,这片“完美坟场”的全貌。】
【不要停下。】
【让我看看,你这枚棋子,最终能将这盘棋,搅乱到何种地步。】
意念如潮水般退去。
石碑,依旧是那块冰冷的无字碑。
庭院,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纯净。
王平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他丹田之中的那颗混元太极金丹,却在这一刻,疯狂地、无声地旋动起来!
一半是代表创生的璀璨白光,一半是代表寂灭的幽深灰芒,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衡。
被当成棋子?
被当成作品?
被当成一场豪赌中,最有趣的变数?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烧到极致之后,没有爆发,反而尽数沉淀,凝结,化作了一片冰封万里的极寒深渊。
他的眼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绝对的、纯粹的、要将棋手连同整个棋盘都彻底碾碎的……杀意!
“王平安……”
李常担忧地走了过来,她虽然听不到那股意念,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平安身上那股几乎要冻结时空的可怕气息。
她还从那块石碑上,感受到了无数属于慕容氏先祖的悲哀与不甘。
她的先祖,显然也曾是恭亲王这盘棋局上,被牺牲掉的棋子。
王平安缓缓抬起头,眼中的冰冷瞬间化为温和,他看着李常,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没事。
他只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恭亲王说得对。
他不该愤怒。
因为跟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跟一个即将被自己亲手拧下脑袋的死人,没什么好愤怒的。
王平安的目光,越过石碑,仿佛穿透了这片秘境,投向了遥远的中州,投向了这片广袤的九州大陆。
棋子?
好啊。
那就要看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棋手,有没有被棋子……将军的觉悟!
南疆的危机,结束了。
但整个九州的存亡之战,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那块石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庭院深处。
那里,还有着恭亲王为他准备的,属于慕容氏的最后一份“礼物”。
一份能让他这枚“棋子”,变得更锋利,更致命的礼物。
“走吧。”
王平安拉起李常的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收下他送的‘好意’。”
“然后,就该轮到我……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