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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遮挡的视野终于打开了。

一张方形的铁桌,光线昏暗的顶灯,还有一扇只开着巴掌大小玻璃窗的窗户。

靳宪单膝跪在徐凌脚下。

这曾是她一度期盼的情景,但此刻与他对面而视,感觉却十分怪异。

他被她咬到的脸颊部分已经修复完好,光滑得看不出痕迹,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只要是国家的命令,就可以和一个女人同床共枕。

一想到这是个没有感情的躯壳,她就有些毛骨悚然。

“说起来,靳宪,你……”

他的眉毛微妙地动了一下。

那张脸精致得难以置信,栩栩如生。

“‘靳宪’就在你身边。”

但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她会想起基亚曾经说过的话。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难道国情院会因为我搬了新家就觉得麻烦吗?”

“……”

“啊……还是说会变得很难监控?”

也许靳宪一直就在她周围打转,只是她不知道而已——这种荒谬的想法掠过她的脑海。

在确认了那些Z国军人关节全部脱臼的现场后,他连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然后,一种奇怪的独占欲开始悄然滋生。

没有人认识纪禹琛。

她再次希望国情院、靳宪,都不要像查户口一样去评价和挖掘她珍视的人。

但是,她自己已经查过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烂泥淹没了。

“我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她摆弄着桌上的文件,晃了晃胳膊。

“你说你不会再去找靳宪了?”

“……”

“那你呢?”

他用一种仿佛那不可能的语气反问,显得有些可笑。

他的目光依旧像是在审视一道解错了的谜题。

从他用陌生的口吻称呼自己时,她再次感受到了这种疏离。

但是从高处俯视着他,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神经末梢都被轻轻搔动,不敢绷直。

于是,她假装调整坐姿,用力踩了一下他的一只脚背。

这纯粹是被一种无法解释的本能所驱使。

她审视的目光从靳宪的眉宇滑到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

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在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搜寻着一丝微弱的动摇。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但靳宪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只是给她解开了手铐,递给她一支笔。

徐凌垂下目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然后,当尖锐的东西拿到手时,她的身体比思绪更快地弹了出去。

“——!”

圆珠笔尖划破空气,瞄准他脖颈的瞬间,她的后颈却被对方抢先抓住了。

“呃啊……!”

那双曾经只懂得温柔爱抚的手,此刻却毫不留情地将徐凌的头直接撞向了桌子。

唔……!

她强忍着辛酸,咬紧了牙。

对于这样的靳宪,事到如今,她已经麻木到不会再感到受伤或失望了。

“谁教你的这套把戏,不顶用啊,宝贝。”

“呃……!”

他把被撞得发懵的徐凌直接拉了起来,胡乱揉着她通红的额头。

即便是给不听话的病人强行喂药,也不会比这更粗暴了。

靳宪的反射神经相当快。

单看表情,就能预判她下一步的动作,他似乎依旧细心,但也比以前更加敏锐了。

最后,她就这样乖乖地接过文件,开始签字。

一张张地核对文件,在最下面的每一个栏目上,都有些别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即便如此,这对夫妻也曾相亲相爱了好几年,这样简陋而肮脏的审讯室,竟然是他们最后的告别之地。

只剩下最后一格时,她的笔尖停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靳宪便像催促般敲了敲桌子。

抬起头的徐凌用一双空洞的眼睛凝视着他。

“那天,在我家前门。”

那张清洗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天你说要去上班,然后就没回来,有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了那里一样。”

“……”

“现在我真的很想离开,也有了这样的心情和机会,但我的脚却不太容易迈出去。也许我可以更早地开始新生活,但要摆脱那种情绪也不容易。”

“……”

“你知道吗?我还留在我们的新婚之家。”

她无奈地笑了。

“万一珍视的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怎么办?我每晚都像个病人一样胡思乱想,也会犹豫,害怕再次受到类似的伤害。我啊,体力变得无比强大,却在奇怪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懦夫。”

“……”

“靳宪你没有留恋就走了,我还……还走不出那扇前门,我好像一直在等你先按门铃。”

然后纪禹琛闯进了那所房子,把她带了出来。

现在,一想到教官,她就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又给握着的笔加了些力气。

以前不认识的丈夫的脸,现在看到了,以后再也不会在脑海中模糊不清,能够立刻浮现出来了。

仅此一项,她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连丈夫的脸都不知道,这种作为妻子的不称职感也在渐渐消失。

即便他表现出的爱意是虚假的,她也曾饱尝其中的甜蜜。

不管别人怎么说,靳宪都是她的第一个家庭。

“那么,现在能告诉我,我们分手了吗?”

“……”

靳宪的眼睛因这句话而微微睁大。

“也告诉我,让我不会再来了,不要等了。”

那个艰难地跨过心中障碍的人猛地转过身去。

他像是紧握着徐凌的眼罩一般,竖起了因不合理要求而筑起的防备高墙。

但是那只手也是假的。

一个特工,手背未免太过干净了。

“还要告诉我,不要留着你的衣服之类的东西了。”

“……”

“还有,对我说一句‘你辛苦了’,说一句‘你受苦了’。”

徐凌像是在当日的家门前那样,微微仰起了脸。

但这并不是当时那种全然不安的表情。

“快点啊,靳宪你也要下班了嘛。”

他像是拒绝一般转过身去,背影如城墙般坚固,但那无法承受重压的肩膀却仿佛在嘎吱作响,慢慢垮了下来。

这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始步履蹒跚地移动。

靳宪的影子像要拥抱她的后背般靠近,沙沙作响的布料随即遮住了她的眼睛。

一只无力的手,慢慢地重新为她绑上了眼罩。

“别等我了,我的衣服就扔掉吧。”

“……”

“记得每天凌晨都要盖好被子,所以要把暖气温度调高。进厨房要小心刀具,我出门前把刀都磨过了,会很锋利。过人行横道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车辆,晚上没有人接就不要出门。”

“……”

“以后,不要再有什么事情都一个人等了。”

最后,徐凌只动了一下手腕,便把空着的最后一个签名栏填满了。

“……辛苦了。”

结果胸口还是一阵酸楚。

晃动的笔尖最终用最难看的字体完成了签名。

黑色的墨水浸湿了纸张,晕染开来。

“如果再站在那扇前门……”

突然,一个被打断的声音,像一只被紧紧扼住喉咙的野兽般被压抑着。

“不会有人出来了。”

就这样,她的视线再次被遮住,手腕也被束缚住了。

他踏上铁制楼梯,脚步声渐渐远去,响彻整个空间。

靳宪真的像那天一样,开门走了。

为了抑制如海浪般翻涌的情绪,徐凌不得不艰难地深呼吸。

咚、咚,每当楼梯震动,她就会想起他,想象他会撕下那张人皮面具,把上面的纽扣一个个解开,把变声器拆下来。

如果就这样接触到地面,靳宪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凌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她开始向门口方向用力挣扎。

但椅子没有像上次那样破碎,只有她的肩胛骨在徒劳地颤抖。

然后,被遗忘的饥饿感袭来,她渐渐失去了力气。

总共过了多少分钟?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

不,难道是一个小时?

这时,门猛地打开,传来一个带着口音的声音。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两名看起来是国情院人员的男子解开了她的手铐,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通知她。

随即,她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一把扯下眼罩冲了出去。

她总觉得耽误了时间。

也许所有的尝试都只是徒劳,但她的焦虑却让她顾不上这些了。

必须追上他。

就这样追逐着地面透进来的光线,疯狂地跑出大楼的那一刻,叭——!

一辆猛按喇叭的摩托车驶过,她向后翻滚出去。

“哎哟!他妈的,走路不看路啊!”

在头晕目眩中,她也漏出了一丝苦笑。

清晰的汉语。

没错,还有用汉语写的招牌。

“哈……!”

什么啊……她到c国了…?

时间观念有些模糊,也许是因为一整天都在飞机上。

她立刻翻了翻口袋,但里面装着可用物品的战术背心早已不见了,随身携带的手机也落在了货轮上。

不能就这样错过!

从那时起,徐凌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喂喂喂!该死的贼婆娘啊!”

徐凌顺手捞过挂在摔倒的摩托车上的一部手机,拔腿就跑,同时拨打了电话。

这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电话号码之一。

她喘着粗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信号声一停,徐凌便高兴地喊了起来:

“许娜,我做到了……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