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苔痕碑影

藏云谷的西风总比别处来得早。当第一片枫叶染透朱红时,那方立在菊田东隅的石碑已覆了层薄霜似的青苔。碑身取自太行深处的紫墨石,纹理间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远远望去,竟似有无数小菊在石中蜷着腰肢沉睡。碑额\"菊仙引\"三字笔锋斜挑,每逢卯时初刻,朝阳会从谷口斜斜切进来,在\"引\"字末笔勾出的弧度里,投下一片蝶形的阴影——恰似陶潜当年画菊时,不慎滴落的一滴墨,被风揉成了永恒的留白。

守碑的老人叫老槐,据说曾祖的曾祖见过那位种菊的陶郎。他每日卯时必来扫碑,竹帚掠过\"仙\"字中间的竖画时,总会惊起几只蓝蜻蜓,翅膀上的磷粉簌簌落在碑脚的野菊丛中,那几株无名菊便会在次日开出带着蓝斑的花瓣,像谁不小心把天空揉碎了撒在金黄里。

\"看这苔纹,\"老槐用旱烟杆敲着碑面,烟锅里的火星明灭间,石上青苔竟隐约显出菊花脉络,\"前年霜降时,这碑上还淌过金粉似的露水,顺着碑脚流进菊田,那年的'墨麒麟'开得比碗口还大,花瓣上的纹路像极了鞠仙衣摆上的纹样。\"

二、重阳云约

重阳那日的藏云谷,总像被谁泼了碗蜜。晨雾里浮着桂花香,山径旁摆满卖菊花酒的竹瓮,瓮口盖着的葛布上,绣着的全是\"东篱客鹤舞\"这些古菊名。酉时三刻,谷人便三三两两聚到菊田边,孩子们举着用菊瓣编的花环,老人们捧着刻着菊纹的陶碗,碗底还沉着去年重阳拾的花瓣——据说用这碗盛酒,能多尝出三分仙意。

戌时初,天边总会浮起淡紫的云,像谁把鞠客的衣袖扯碎了抛在天上。先是一点白影掠过鹰嘴岩,接着是青灰色的衣袂——陶潜的竹篓永远沉甸甸的,篓沿垂着的菊枝会在风中轻轻摇晃,露珠便顺着叶脉滚进下面仰头接露的孩童掌心,凉丝丝的,带着松烟墨的淡香。

鞠客的菊花冠永远看不真切。有人说那是用昆仑雪菊的花瓣编的,每片都薄如蝉翼,阳光穿过时会在她鬓角投下细碎的金斑;有人赌咒说曾见那冠上停着只金蜂,翅膀振动时抖落的不是花粉,而是 tiny 的菊瓣,落在少女鬓边就成了永不褪色的花钿。她走过菊田时,衣摆上的菊花纹样会依次绽放,墨瓣舒展间,金蕊里滚出的不是花粉,而是亮晶晶的小光粒,沾在游人衣上便化作淡金印记,七日后若用晨露洗过,那印记会变成真正的小菊花,开在衣领或袖口,直到来年清明才会谢。

去年重阳,村西头的阿巧姑娘捡到片鞠客落下的花瓣。那花瓣起初是淡紫色的,到了夜里竟发起光来,映得阿巧绣绷上的菊纹都活了似的。她照着花瓣的样子绣了对鸳鸯菊,谁知第二日清晨,绣绷上的菊花竟真的开出了露珠,滴在她常年咳嗽的娘枕边,老太太的咳喘竟好了大半。打那以后,每逢重阳,姑娘们都会把裙摆铺在菊田边,等着鞠客走过时落下的光粒,若有谁裙角沾了三颗以上,便意味着来年能遇到心意相通的人。

三、残谱幽韵

昆仑山脚的樵夫阿柱,永远记得捡到残谱的那个暮春。那天他迷了路,误闯进片开满白色野菊的山谷,雾气像煮茶时的水汽般氤氲,石头上生着的苔藓都是菊花形状。残谱就躺在一丛\"玉壶冰\"旁边,书页被露水洇得半透,却连个虫眼都没有,翻开时,竟有股陈年老墨混着雪水的清香扑面而来。

第一页画的是株墨菊,花瓣上的纹路细如发丝,阿柱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发现那些纹路竟在动——不是风吹的动,而是像流水似的,自花心向花瓣尖儿缓缓流淌。再翻几页,便见了那清瘦书生。他穿着青灰色长衫,袖口沾着几点墨渍,正用荷叶舀酒,对面的鞠客衣袂半透明,能看见里面隐约的菊花纹样,两人中间的石桌上摆着个琉璃盏,盏中盛着的酒竟在轻轻晃动,酒面上浮着的不是桂花,而是 tiny 的菊花,每朵都只有米粒大,却五脏俱全,连花蕊上的花粉都清晰可见。

小诗题在画旁空白处,字迹像被风吹歪的菊茎,却透着说不出的力道。阿柱不识字,却觉得那字里有光,盯着\"寒香\"二字看时,鼻尖竟真的闻到了霜菊的冷香。更奇的是书页间夹着的干花瓣,虽已褪色,边缘却泛着珍珠似的光泽,他小心翼翼捏起一片,忽有金光从指间闪过,花瓣竟化作只极小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纹正是画中书生袖口的墨菊。

这残谱后来被山上学究借去抄录,抄完后竟大病一场,梦里见一青衫书生对他笑:\"此乃灵谱,凡人不可久藏。\"醒来时,案头残谱已不知所踪,唯有砚台里积着层细粉似的金粉,用这金粉调墨写字,笔下竟开出 tiny 的菊花,只是留香不过三日。

四、霜降流萤

霜降夜的藏云谷,像被装进了水晶瓶。月光落在菊田上,每片花瓣都凝着霜,远远望去,像是谁把银河揉碎了铺在地上。子时一到,谷人便会捧着陶罐来到菊田中央,罐里装着今年新收的菊种,据说对着菊仙祈愿后埋下,来年能开出最合心意的花。

去年霜降,十六岁的穗子第一次来祈愿。她攥着母亲临终前给的菊种,掌心全是汗,却在触到菊田泥土时忽然安定下来——那土带着日间阳光的余温,混着松针和菊根的清香,像极了鞠客衣摆拂过的味道。她闭上眼,刚在心里念了句\"愿阿爹病愈\",忽然听见头顶有流云翻动的声音。

抬眼望去,只见鞠客的流云舟停在谷口云端,舟身是半透明的菊瓣形状,随着呼吸般的韵律轻轻起伏。她衣摆上的菊花纹样正簌簌抖落光粒,那些光粒坠到半空便化作流萤,每只流萤的尾部都拖着菊瓣似的光痕,有的是墨色,有的是雪白,在夜色里织出流动的花瀑。

一只流萤忽然俯冲下来,停在穗子指尖。她屏住呼吸,见那流萤翅膀上竟映着自家草庐的景象——阿爹正喝着药,床头摆着她今早插的黄菊。流萤轻轻振翅,光痕在她掌心画出朵小菊花,等再睁眼时,舟上的鞠客已对她微笑颔首,流云舟转过鹰嘴岩,留下一串风铃般的轻响,那是衣摆纹样相撞发出的声音。

穗子回到家时,阿爹正握着她插的黄菊发呆。\"方才梦见个穿白衣的姑娘,\"老人眼里泛着光,\"她手里托着个菊盏,往我嘴里灌了口露水,现在胸口透亮得很。\"穗子低头,见掌心的菊痕还在,用指尖轻轻一触,竟化作点金光钻进阿爹的药碗,碗里原本苦涩的药香,忽然多了丝清甜的菊韵。

五、千年心香

如今,藏云谷的菊田已扩至百亩,每到深秋,漫山遍野的菊花便如浪涛般起伏,远远望去,像是哪位仙人打翻了颜料缸,把整个山谷染成了流动的彩虹。但最奇的仍是那块\"菊仙引\"碑——每逢闰年霜降,碑面上会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菊,每朵都不一样,有人说那是陶潜和鞠客千年来培育的新品种,每朵都藏着个故事。

老槐总说,他曾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看见碑上的菊影活了过来。那些墨色的菊花从碑面游出来,在菊田上空聚成两个人影,男子挥毫泼墨,女子袖中飞出流萤般的光粒,为刚画好的菊花点染花蕊。等到鸡啼时分,人影便化作千万点金光,渗进每株菊花的花心,于是那年的菊花,每朵都比往年多了片花瓣。

\"心有清芳,自遇仙缘。\"老槐摸着碑上的苔纹笑,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如流萤,\"你们年轻人总说这是传说,可你们闻闻这菊香——哪年的霜花里,没有一丝松烟墨的味道?哪滴朝露里,没有半点昆仑雪水的清冽?\"

秋风掠过,碑脚的野菊轻轻摇曳,有片淡紫花瓣落在老槐的烟袋上。他伸手去拂,却见那花瓣竟在掌心凝成颗露珠,映着远处菊田的倒影,隐约可见一男一女在花间漫步,男子的竹篓里漏出星星点点的金光,女子发间的菊花冠正轻轻颤动,落下的不是花瓣,而是千年未改的,人间烟火与仙界清灵交织的,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