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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暮春禁药惊山客 子夜寻根叩本心

谷雨过后,太行山的连翘开成金色的云,漫山遍野都是暖融融的香气。老周蹲在石崖下,用竹刀削着新采的远志根,忽然听见山道上响起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机械的轰鸣。虎娃拎着水罐跑来,小脸涨得通红:\"爷爷,好多人带着铁铲上山了!\"

我们赶到山口时,只见一群穿制服的人正在立警示牌,红底白字格外醒目:\"生态保护区,禁止采药捕猎\"。老周手里的竹刀\"当啷\"落地,刀刃在石头上磕出道白印。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走上前,递来份宣传单:\"大爷,现在这儿划为保护区了,以后不能再挖野生药材了。\"

老周拾起竹刀,指尖摩挲着刀刃:\"那远志......\"

\"野生远志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工作人员耐心解释,\"您看,这是文件......\"

话音未落,老周忽然转身,背着药篓往山里走,脚步比平日快了许多,药锄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和虎娃连忙跟上,只见他直奔那片背阴崖,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到了崖下,老周蹲下身,轻轻抚过一株株远志:\"你们看,这株根须有七道岔,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声音发颤,像秋风中的落叶。虎娃伸手抱住他的胳膊:\"爷爷,他们不让挖了吗?\"老周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块旧手帕,轻轻擦去叶片上的尘土,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夜里,老周坐在晒药场上,望着满天星斗出神。我递去一碗热粥,他接过去,却没喝,只是盯着碗里的热气:\"五八年大炼钢铁,我以为山要毁了;六零年闹饥荒,我以为人要没了。可这山啊,比咱们都硬气,你看那些远志,石头缝里钻了几亿年,说不让挖就不让挖了?\"

我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陪着他坐着。月光落在晒药场上,竹席上还留着去年晒远志的痕迹,像幅模糊的水墨画。老周忽然站起身:\"走,跟我进山。\"

我们打着手电筒,沿着熟悉的小道往鹰嘴崖后的深谷走。春夜的山风冷得刺骨,蛙声在远处此起彼伏,偶尔有猫头鹰的叫声划破寂静。老周走得很急,仿佛在赶赴一场重要的约会。到了那片曾挖出\"九节龙\"的石崖下,他忽然停下,用手电筒照向岩缝:\"看,它们还在。\"

光束里,几株远志正从石缝里探出头,叶片上挂着露珠,在夜里闪着微光。老周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周围的碎石:\"人不让挖,山还让长。\"他从兜里掏出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子,\"我就挖这几株,给虎娃留个念想。\"

忽然,手电筒光束晃过他的白发,我看见他鬓角又添了几丝霜色,背也更驼了,像株被岁月压弯的松树。想起白天那位工作人员的话,我忍不住说:\"老周,或许......\"

\"别说了,\"他打断我,\"有些东西,不是文件能管得住的。你看这远志,根扎在石头里,心连着天地,人能禁得了它生长吗?\"他把挖出的远志放进布袋,语气里带着决绝,\"等哪天我挖不动了,就让虎娃来,隔着石头摸,也能摸出哪儿有药。\"

归途中,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路过那处\"灵泉\"时,老周忽然停住,用手捧起泉水洗脸:\"这泉水还是这么凉,跟五十年前一个味儿。\"他望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皱纹里刻着岁月的沟壑,\"人啊,能活几个五十年?可这山,这药,能活几亿年。咱们拦不住世道变,可总能守住自己的心。\"

回到家时,虎娃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张宣传单,上面的\"禁止采药\"四个字被他用蜡笔涂成了紫色,像片远志花田。老周轻轻抽出宣传单,折成纸船,放进虎娃的小竹篓里:\"等天亮了,带他去放纸船,就说......就说远志花漂到海里去了。\"

我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太行山,忽然明白,有些禁令能拦住人的脚步,却拦不住人心对土地的执念。就像那株在石缝里倔强生长的远志,哪怕被全世界遗忘,也会记得自己与山川的约定。

第八回 盛夏山洪毁药径 子夜燃灯护灵根

七月的太行山像口烧开的锅,蝉声震得树叶发烫。老周蹲在屋檐下编竹篓,虎娃在一旁帮忙递竹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响声。老周抬头看天,只见西北方乌云翻涌,像倒悬的墨海:\"不好,是山洪!\"

我们跑到晒药场时,雨点已经砸下来,铜钱大小,带着硫磺味。老周指着远处的药径:\"快去把遮阳棚拆了,别让水冲了!\"话音未落,只见山洪顺着山沟奔腾而下,裹挟着泥沙和断木,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虎娃吓得抱住老周的腿,老周却推开他:\"去拿麻袋装土,堵在药径口!\"

我和虎娃跌跌撞撞地搬来麻袋,老周已经在药径口堆起半人高的土堰。山洪呼啸而至,撞在土堰上激起巨大的水花,泥浆溅在老周脸上,混着汗水往下淌。\"虎娃,去把仓房的塑料布拿来!\"老周大喊,声音被雨声吞没。虎娃抹了把脸,转身冲进雨里,瘦小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摇晃晃,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树叶。

塑料布刚铺上,一股激流突然冲破土堰,卷着石块冲上药径。老周扑上去,用身体挡住涌来的泥水,我听见他闷哼一声,显然被石块砸中了腿。\"老周!\"我连忙扶住他,只见他裤腿渗出鲜血,在泥水中洇开暗红的花。\"别管我,护着药径!\"他咬着牙说,伸手把我推向塑料布。

我们在暴雨中奋战了两个时辰,直到山洪渐渐退去。老周坐在泥泞的药径上,望着被冲得面目全非的山道,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四九年闹山洪,我跟着师父在这儿堵水,师父说'山要发脾气,咱得接着',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堵一回。\"

虎娃蹲在他身边,给他包扎伤口,小手止不住地发抖:\"爷爷,疼吗?\"老周摸了摸他的头:\"不疼,你看这药径,虽然冲坏了,可石头还在,土还在,明年开春,又能长出新的远志。\"他指了指远处的鹰嘴崖,崖壁上挂着几道醒目的水痕,像大山的泪痕,\"山和人一样,遭了灾,总得喘口气,缓过来又是一条好汉。\"

夜里,老周发了高烧,说着胡话,一会儿喊师父,一会儿念叨着远志的名字。师娘坐在床边抹泪,虎娃攥着老周的手,眼睛肿得像桃儿。我提着马灯去仓房取药,路过晒药场时,忽然看见一株远志从泥水里探出头,叶片上沾着泥浆,却依然倔强地向上伸展。

我采下那株远志,洗净后煮了碗药汤,端给老周。他喝了两口,忽然清醒过来,望着窗外的月光:\"我梦见师父了,他说'周娃子,山没塌,药还在,怕啥?'\"他握住虎娃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孩子的手背,\"虎娃,等你长大了,要是遇到山洪、虫灾,别慌,记住爷爷的话——根扎得深,就不怕风刮雨打。\"

三天后,我们开始清理药径。老周拄着拐杖,指挥我们把冲散的石块重新码放,用山藤编固土网。虎娃学着老周的样子,把小株的远志移栽到安全的地方,每栽一株,就用石头在旁边做个记号。路过那株从泥水里挺过来的远志时,老周停下脚步:\"就叫它'闯山'吧,跟咱们一样,是从鬼门关闯过来的。\"

八月的阳光里,药径渐渐恢复了模样,新栽的远志苗在风中轻轻摇曳。老周坐在石凳上,望着重新整饬的山道,忽然从兜里摸出块贝壳化石,递给虎娃:\"这是从鹰嘴崖顶捡的,大海退了,它还在。以后想爷爷了,就拿出来看看。\"虎娃接过化石,放在耳边听了听:\"爷爷,我听见海浪声了!\"

老周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听见就对了,这山啊,骨子里还是片海。咱们这些采药人,就是海里的鱼,不管游多远,总得回到自己的那片浪里头。\"

山风掠过药径,带来远处野百合的香气,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在阳光下酿成希望的酒。我望着老周和虎娃的身影,忽然明白,有些灾难能冲毁道路,却冲不毁刻在血脉里的坚韧。就像那株\"闯山\"的远志,越是历经磨难,越能活出生命的分量。

第九回 霜晨扶锄别旧影 月夜执卷续新章

重阳节那天,太行山染成了五彩斑斓的画卷,枫叶红得像火,野菊黄得似金。老周穿着崭新的青布衫,腰间系着虎娃编的草绳,站在晒药场上,望着满山秋色,眼里满是眷恋。\"今儿是个好日子,\"他说,\"该把药锄传给虎娃了。\"

我们来到鹰嘴崖下的老药地,这里的远志正值壮年,叶片油绿,花瓣紫得发亮。老周蹲下身子,用手丈量着植株间距:\"虎娃,记住,挖远志要留三成苗,给山留口气。\"他转头看向我,目光里带着托付,\"你写的那本《采志记》,记得多记点山里的规矩,别让后人忘了。\"

虎娃跪在老周面前,双手接过药锄。那把桑木药锄经过几十年的摩挲,手柄已经温润如玉,锄刃上刻着几行小字:\"扎根石缝里,心向白云边\"。老周用袖口擦了擦锄刃:\"这是你太爷爷传给我的,现在传给你。记住,这不是把普通的锄,是太行山里的魂。\"

忽然,一只山鹰在头顶盘旋,发出清亮的啼叫。老周抬头望去,目光追着鹰影直到它消失在云层里:\"该走了,去看看'九节龙'。\"我们搀扶着他往背阴崖走,他的脚步比往日更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生命的余温。

看到那株\"九节龙\"时,老周忽然落泪了。历经多年,它的根须已经盘满了整个石缝,表皮呈深褐色,像条真正的龙蛰伏在岩石间。\"你看,\"老周轻声说,\"它还在长......\"话音未落,一阵山风掠过,远志花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他。

暮色漫过山谷时,老周靠在石头上,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我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儿——人跟山是连着的,就像远志根和石头,谁也离不了谁。虎娃,以后要是有人问起远志怎么采,你就带他来这儿,让他自己摸,自己看,自己悟。\"

虎娃含泪点头,把老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爷爷,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山里守着远志,守着您。\"老周笑了,笑容里满是欣慰:\"傻孩子,山外的世界大着呢,你得去看看,看完了再回来,把山里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夜里,老周在睡梦中安然离世,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手里还攥着半朵干枯的远志花。我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草药的习性,最后一页写着:\"远志者,志在远山也。非远不足以成其志,非山不足以养其根。\"

出殡那天,太行山飘起了细雪,仿佛在为这位守山老人送行。虎娃把老周的药锄葬在\"九节龙\"旁边,在坟前种下一株远志苗。雪落在叶片上,像撒了把纸钱,却又像是大山落下的泪,轻轻抚慰着新埋的土。

多年后,我在城里的书店看到一本新书,书名是《太行药志:一位年轻药农的守山笔记》。翻开扉页,是张老照片:一位青年站在鹰嘴崖顶,手里举着株远志,身后是连绵的群山,天空蓝得像块刚淬过的钢。照片下方有行小字:\"根在石缝,路在脚下,心向远方。\"

我知道,那是虎娃的书。此刻,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却远不及太行山上的星光清亮。我摸出衣兜里的远志花,花瓣虽已干枯,却依然保持着倔强的紫色。恍惚间,我又看见老周蹲在晒药场上,竹耙子在阳光下划出银弧,身后的远志花正开成一片紫色的海。

太行依旧,远志长青。有些故事,永远不会随着岁月流逝,它们会像深埋地下的根茎,在时光的深处默默生长,等待着下一个懂它的人,带着敬畏,带着热爱,走进这片永不褪色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