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盘古开天,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天地间生五运六气,流转如环:春木荣,夏火炎,秋金肃,冬水冽,土居中央,承四时之化。草木秉此气而生,或得春之升发,或承夏之温热,或聚秋之收涩,或藏冬之寒凉——而有一味草,吸坤土之精,纳黄天之气,根如老龙蟠结,色似琥珀凝脂,隐于深山,待时而现。
东汉《神农本草经》未载其名,北魏《齐民要术》初记其形,直至唐时《新修本草》才明其性,然其故事,早已在太行山脉的青风峪,化作老槐树下的烟袋锅,在星夜下咕嘟作响。
上卷一:青风正时,五谷安阜
青风峪藏在太行山的褶皱里,像块被山风磨亮的碧玉。
峪口的老槐树有七搂粗,树心空了半腔,却年年春末开出雪似的花。树下常坐个瞎眼的陈婆婆,手里捻着药草,鼻尖能辨出三十步外的艾草香。她说这峪子是块\"活地\":东山朝阳,长着喜阳的柴胡、黄芩;西山背阴,生着耐凉的苍术、防风;谷底溪水绕着青石滩,滩边长满了薄荷与车前子——春采芽,夏摘叶,秋挖根,冬收籽,青风峪的人,靠山吃山,活得像树上的松鼠,踏实而富足。
那年是庚辰年,按老黄历说,\"辰为湿土,庚为金运\",该是风调雨顺的年景。立春那天,村长领着后生们在老槐树下烧了三炷香,香灰笔直地往上飘,陈婆婆说:\"金气顺,土气和,今年的谷子能结三粒米。\"
果然,谷雨过后,梯田里的谷苗齐刷刷地冒了头,绿得能拧出汁;立夏时节,玉米秆蹿到齐腰高,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到地里,能听见\"滋滋\"的拔节声。村里的药农老栓爷,背着药篓上山,总能带回半篓当归,根须上还沾着红土,他说:\"今年的地气足,药材的'性'都沉在根里。\"
黄芪那时刚满十六,是村里最野的后生。他爹娘走得早,吃百家饭长大,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扛着锄头去帮张婶翻地,锄头抡得像风车,土块碎得像筛过;晌午顶着日头去溪边挑水,两只木桶晃悠悠地过独木桥,水都洒不出半滴;傍晚蹲在陈婆婆身边,听她讲\"药有性情\":\"柴胡是急脾气,能把郁结的气往上顶;甘草是老好人,能调和百味不争功......\"他不懂什么叫\"性情\",只觉得陈婆婆捻着的药草,闻着比谷花香。
夏至那天,村里杀了头黄骠牛,按规矩,牛骨要埋在老槐树下,说是\"谢土\"。黄芪力气大,自告奋勇挖坑,一锄头下去,土块里翻出条尺长的蚯蚓,浑身沾着金红的泥。陈婆婆摸了摸蚯蚓的黏液,忽然说:\"这土色不对,往年是赭石色,今年带了三分青。\"
没人把这话当回事。后生们正围着牛肉流口水,妇人忙着煮酸梅汤,孩子们追着蝴蝶跑过晒谷场,谷穗在风中摇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笑。
上卷二:戾气暗生,金气失常
入秋的头场雨,下得蹊跷。
往年秋雨是\"凉丝丝\"的,落地能闻到泥土腥;可这场雨,黏糊糊的,落在人身上像裹了层湿布,晒谷场的谷子堆上,竟长出了绿毛。更怪的是风,往年西风劲,吹得玉米叶\"哗哗\"响,今年的风却绕着峪子打旋,带着股腐草的气味,钻窗缝,爬墙根,让人心里发闷。
最先出事的是李大爷。他往年能背半袋谷子走二里地,那天去晒谷场收谷,刚把谷耙扛到肩上,忽然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喘得像破风箱。\"邪门了......\"他扶着谷堆想站起来,手一松,谷耙\"哐当\"砸在地上,\"胳膊像灌了铅。\"
接着是王婶家的小女儿,前儿还在槐树下跳皮筋,突然就跳不动了,蹲在地上,小脸惨白,手里的皮筋掉在地上,连捡的力气都没有。王婶以为孩子饿了,端来一碗小米粥,可孩子刚抿了一口,就趴在碗沿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走方郎中老白背着药箱来的时候,村口已经坐了七八个病人,个个耷拉着头,嘴唇泛青,额头上渗着冷汗。老白给李大爷搭脉,三根手指按在腕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脉象浮而无力,是气虚......可这虚得邪乎,像个漏气的皮囊。\"他开了方子,用党参、白术、炙甘草炖鸡汤——这是补气虚的常用法子,可喝了三天,李大爷还是连筷子都握不稳。
\"不是寻常的虚。\"老白蹲在老槐树下,烟袋锅敲着鞋底,\"今年是庚辰年,金运太过,本应肃杀之气盛,可这雨多湿重,是土气来侮金——金气受困,不能生水,水不涵木,木气失养......人身上的'气',就像这峪子里的风,乱了。\"
陈婆婆坐在门槛上,捻药草的手停了。她摸到窗台上晒干的紫苏叶,叶片软塌塌的,没有往年的韧劲。\"是'脱力疫'。\"她叹了口气,声音发颤,\"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天地之气乱了,就会生这种病,耗人的元气,像野草啃庄稼,一点一点把力气啃光。\"
那天傍晚,青风峪的炊烟稀了。往常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屋顶飘着青烟,混着饭菜香;可这天,只有寥寥几缕烟,细得像线,没等飘到槐树梢,就散了。黄芪站在晒谷场边,看着歪歪倒倒的谷堆,听着村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挑水的木桶好像沉了不少,抡锄头时,肩膀也隐隐发酸。
上卷三:药石罔效,元气渐散
脱力疫像藤蔓,缠上了青风峪的每一户人家。
老白把带来的药材全用上了。他说\"气虚当补\",用了黄芪(那时还叫黄耆)的\"兄弟\"党参,切片炖羊肉,可病人喝了,只觉得肚子胀,力气没添半分;他又说\"气散当固\",加了五味子、山茱萸,想把气\"收住\",结果病人更难受了,说\"胸口堵得慌\"。药渣堆在老槐树下,像座小山,可村里的人,还是一天比一天蔫。
最惨的是老栓爷。他是村里的老药农,一辈子跟草药打交道,能叫出山里三百种草木的名字。如今他蜷在炕上,盖着三床棉被,还一个劲说冷。黄芪去看他时,见老人枯瘦的手抓着炕沿,指节白得像霜打后的芦苇。\"黄芪......娃......\"老栓爷喘了半天才说,\"这病......是'气'跑了......人活一口气,气散了......就像油灯没了芯......\"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布包,颤巍巍地递给黄芪。布包里是块干枯的根茎,黄澄澄的,断面有细密的纹路。\"这是......我年轻时在东山悬崖上挖的......老辈人叫它'黄根草'......\"老栓爷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它......能'抓'住气......那年我在山上摔了......就靠它......熬过来的......\"话没说完,老人头一歪,昏了过去。
黄芪攥着那块干根,只觉得手心发烫。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豆腥味,嚼了一口,甘中带点微温,咽下去,喉咙里竟有种暖暖的感觉,像喝了口热粥。\"黄根草......\"他看着老栓爷昏迷的脸,又望向东山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悬崖如刀削,是青风峪人不敢去的禁地。
那天夜里,黄芪躺在土坯房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弱得像风中的蛛丝,咳着咳着就没了声,过好一会儿,才又微弱地响起。他摸黑坐起来,摸到炕头的砍柴刀——刀把被磨得光滑,是他爹留下的。\"不能等。\"他对着黑暗说,\"气散了,能抓回来;人没了,就啥都没了。\"
上卷四:踏破险峰,寻根问药
第二天一早,黄芪揣着老栓爷给的那块干根,背着药篓上了路。
陈婆婆拄着拐杖送他到峪口,往他药篓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烤得硬邦邦的红薯干,还有一小捆紫苏:\"紫苏能散湿,路上嚼着。\"她摸了摸黄芪的胳膊,\"东山悬崖背阴,土是'黄褐土',渗水性好,那草......喜干怕涝,定长在石缝里。记住,药有性情,你对它敬,它才肯帮你。\"
老白也来了,塞给他一张画着草药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株草:茎杆直立,叶片互生,顶上开着淡紫色的花,根粗如手指,标着\"味甘,性温,入脾肺经\"。\"这是我根据老栓爷的话画的。\"老白拍拍他的肩,\"此去悬崖陡峭,万事小心。若寻到,多挖些根,带着泥土,能活。\"
村里的人也来了,李大爷扶着墙,王婶红着眼圈,连病得站不稳的孩子,都被大人抱着,在门口望着他。黄芪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没说话,转身踏上了去东山的路。
东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坡陡,长满了荆棘;雾大,五步外就看不清人影。他踩着湿滑的石头往上爬,裤腿被荆棘划破了,渗出血珠,他浑然不觉。走了约莫三个时辰,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就是老栓爷那块干根的味道,淡淡的豆腥,混着山风,若有若无。
他顺着气味找去,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悬崖如刀削,壁上嵌着许多石缝,石缝里,竟真的长着一种草!茎杆有半人高,叶片绿得发亮,顶上开着串淡紫色的花,像挂着串小铃铛。最显眼的是根,从石缝里钻出来,黄澄澄的,粗如手腕,盘根错节,紧紧扒着岩石,像老龙的爪子。
\"找到了......\"黄芪的心跳得厉害。他放下药篓,拿出砍柴刀,小心翼翼地凿开石缝。石头硬,震得他虎口发麻;根须深,缠在石缝里,稍一用力就会断。他想起陈婆婆的话:\"药有性情,你敬它,它才肯帮你。\"于是他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地刨土,一点一点地解根,额头上的汗滴在岩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太阳偏西时,他终于挖出了一大捆黄根草,根须完整,带着湿润的黄褐土。他把草药放进药篓,忽然觉得腿一软——原来他自己也染上了脱力疫,刚才全靠一股劲撑着。他靠在悬崖边,拿起一段新鲜的根,咬了一口,甘味比干根更浓,咽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淌到胃里,原本发沉的四肢,竟轻快了些。
\"真的......能补气......\"他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下山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着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山路上。药篓里的黄根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像捧着一篓星光。他知道,青风峪的灯,还没灭。
(上卷终)
(下卷将续写:黄芪归村施药、疫病消退、草药命名、以及后世对黄芪药性的探索,融入更多四气五味、归经配伍的中医智慧,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