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蔷不懂他那神情是何意,只觉得他喘息声很重,手掌上青筋缓缓绷起,似乎轻轻地把她往下按了按。
她吓一跳,从他怀里站起身,“我先走了,外祖母还找我有事呢。”
赵祈之顿了顿,拢过衣袍遮住,但看她一脸避忌的样子,心里升起不快。
小时候总与他那般亲近,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连拉一下衣角的小事都不再做了。
他及时出声,“西山狩猎,你去不去?”
文蔷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当即点点头。
他微笑,“好,我知晓了。”
话毕便目送她离开。
待至西山狩猎,文蔷是跟着赵明熠一起出发,马车宽敞,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表兄编撰的话本子,什么痴情女错信负心郎,什么落魄乞丐扭转乾坤成为一方枭雄。
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让表兄总是挨训,家里长辈说他不务正业。
文蔷看得津津有味,待至行宫,她简单洗漱,午睡了会,晌午之后便跟着表兄出去狩猎。
“这里有不少活物是放养的,前头山里都是野生,你别越界了,就在这儿溜达,打几个野兔就行。”赵明熠叮嘱她。
文蔷又不傻,野猪那种东西,她想猎也没那个能力,自然就在附近闲逛,表兄留了不少侍卫,临走还不住回头叮嘱她。
林间风吹起,文蔷醉心于狩些皮毛漂亮的猎物,但不许侍卫把猎物弄伤了。
她准备带回去养起来。
前头一阵嘈杂传来,接着是不怀好意的声音,“四哥,我方才经过前面山头,看到大皇兄了,皇兄说让你去找他一下有些事要告知你。”
沉默几息,四皇子似是应了下来。
隔着很近,文蔷知晓那片山头凶险,本想等七皇子等人离开去提醒,结果她四处也没有找到四皇子。
听闻他骑射不错,便是遇到了危险应该也能化解。
文蔷转身,拿着小弓弩对准了一只灰色野兔,却瞄失了准头,射到了树桩上。
她将弓弩交给侍卫,翻身上马。
“驾……”一声清脆的叱,文蔷已经疾驰出去,侍卫们惊诧不已,纷纷上马追赶上去。
……
已至傍晚,密林叠嶂,有不少蚊虫,文蔷细皮嫩肉被咬了几口,她把脸颊挠得都是指甲印子。
还未找到赵祈之,他那般命大的人,该不会被野猪吃了吧。
她忧心忡忡,虽说有时这人挺讨厌,但她私心不想让他受伤。
耳边一阵细微的呻吟。
文蔷拨开半人高的草丛,看到坐在树下脸色青白的劲装男子。
“四殿下。”她几步过去,蹲在他面前,见他面上都是冷汗,修长的手捂住了小腿。
文蔷掀开他裤管,看到几个新鲜的牙印,上面还冒着血珠。
“你被蛇咬了?”她面色一紧。
赵祈之睁开眼,瞳孔中倒影着她紧张的神色,他唇角压下去,点点头。
“这里是禁区,你来干什么,快走,我的人马上会找过来。”他推搡她,却没了力气,整个人歪倒在她怀里。
文蔷托住他的身子,“等你的人来,你早就没命了,你不是最谨慎吗,怎么会让蛇咬了。”
他不说话,喘息急促,眉宇蹙着,“文蔷,我有些疼。”
说罢,大手便揪着她衣袖,从嗓子里溢出痛苦的低吟。
文蔷知晓他自小被宫里的皇子欺负,外人看似他深得陛下疼爱,可实际上,陛下并未关心他是否被欺负,是否开心,还强硬地给他指婚。
陛下骨子里也是不喜他的。
他似乎意识都糊涂了,双臂紧紧缠在她腰间,整张脸都埋在她脖颈处。
“你是不是也厌恶我了,觉得我低贱卑劣……不要讨厌我,你不是最喜欢跟在四哥哥身后吗,是不是文蔷大了,有喜欢的郎君就不要我了……”
文蔷觉得他是疼傻了。
平时那么严肃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但她却脸红了。
“没有喜欢的郎君,也不讨厌你,你先别说话,我去找人来送你回去……”但这里竟像是被隔绝了,文蔷走出去如同鬼打墙,绕了许久又绕回来。
幸而那蛇被赵祈之断了七寸。
文蔷又是个什么杂书都看的人,一眼认出了是种烈性毒蛇。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旷野星辰,她在三丈之内找到了草药,用全力挤出了毒血,把草药捣碎了抹在伤口上。
做好这些,她累瘫在地上,白皙的脸上满是汗水,衣裙也被荆刺破,小腿上布满了划痕。
赵祈之目光微闪,眼底的占有欲瞬间激增。
“县主大恩,祈之无以为报,来日,便会向父皇说明,迎你入门好不好?”
文蔷正低头心疼腿上的划痕,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他神色温和,“娶你。”
她震惊不已,连连摆手,“四殿下别胡说,你马上要娶旁人,你我绝无可能,再说,我这辈子要嫁就嫁给真心相爱的男子,他只能有我一个。”
赵祈之知晓她总是语出惊人,没想到她竟这般胆大狂言。
可正是因为她与寻常的世家女娘截然不同,她是他深陷泥潭遇到的第一缕光,温暖恣意,是他仰望不可及的明月。
他一面假装着不在意,一面又想将那轮明月,摘下来。
他道,“若我能做到,你便答应嫁给我?”
身为皇子,他自然做不到,但只要文蔷入了四皇子府,以后他好生娇养着,总能让她一颗心塞满了他。
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加之与他相处许久,见他眉眼风流形容俊美,难免心里怦然而动。
“你只是觉得我帮你找到了解药,才故意这么说,并非真的心悦我,倒不如给我寻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也算是报了大恩。”
她还没傻到就此信了他的话。
赵祈之靠在树桩上,轻笑,“你怎知,我不是心悦你,傻姑娘,我这真心实意竟然比不过一只鹦鹉?”
之后,赵祈之真的找来只鹦鹉,日日教着说了些吉祥话,那鸟儿聪慧,偶尔听到主子呢喃一女娘的名字。
便学了舌,一长一短地叫着“文蔷,蔷儿。”
再后来,被文蔷给听到,气得他追着赵祈之打了好几下。
……
春去秋来,昌惠帝指的那门婚事始终未成,是因那家姑娘染了疾病,便耽搁下来,后来看诊的大夫传出那姑娘自娘胎里带了症,难以诞育子嗣,这婚事就被退了。
文蔷以为他会找陛下说明,盼了许久,心愿落空,她也便不再抱有期望。
甚至主动避开他。
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误入歧途,为了所谓的权势,与戚家,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
文蔷结识了好友,是徐家二姑娘,她喜爱二姑娘身上的聪慧大义,与她一见如故,可赵祈之竟然屡次设计陷害二姑娘,为的就是要拿捏住戚世子。
人心如水,多冷几次也便结成了冰。
徐二嫁给戚修凛后,他们去了北境。
文蔷便总想着也去北境,同卿欢一道玩耍几日。
她知晓北境风光无限,在翼州待的无聊,可是动身前却从北境传来了噩耗。
徐二生死不明。
找了月余都没有她的下落,她不信徐二真的死了,可又难免联想到了赵祈之。
“是不是你做的?”文蔷找到他,冷着脸质问。
赵祈之在逗着鹦鹉阿宝,阿宝站在笼子里,看着两人剑拔弩张,扑棱着翅膀有些不知所措。
口中还在叫着,“文蔷。”
她把笼子提起来,丢到了角落,阿宝吓得吱哇尖叫,不明白之前那么喜欢他的主人为什么要把他丢了。
“你觉得是我,我再解释,就是狡辩。”赵祈之负手,定定看她。
文蔷眼圈一红,上去揪扯他衣领,“你跟戚修凛斗法,你想要权利,那是你的事,不要牵扯到徐二,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动她?”
赵祈之握住她的手,“我没有动她,她死在疫症里,那是你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她觉得这人真可怕,想挣扎,却被他死死地拉扯到身前。
“文蔷,你知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一再地触怒我,拿着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身上,你太让我伤心了。”
她冷嗤,“你这样的人,也会伤心?你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你心知肚明。”
不想纠缠,她想走。
赵祈之将她按在墙上,眼神阴翳,“我这样的人又如何,你小时候一直跟着我,那时候百般接近我,就该清楚,被我这样的人缠上,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我那时候可怜你。”她气得咬他的手背。
他生生受着,“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了。”
他没做出格的事,做了只怕她要拿剑割了他的脖子,倒不是怕死,而是怕小姑娘就此恨上他。
等人走后,赵祈之看着虎口带着血的牙印,顿了顿,缓缓地舔了上去。
……
这世上许多事不能顺心如意,譬如情爱。
赵祈之兵败,逃出京都后,已经是一年后,在与戚修凛的对阵中,他如丧家之犬,带着母妃,逃到了江州。
在江州自立为帝,还差人绑来了文蔷。
那时候,她已经相看了郎君,要嫁给姓魏的。
他对她执拗到了骨子里,将她囚禁起来,给她换上了火红的嫁衣。
四四方方的天地,文蔷茫然无助,可接下来就是怨恨恼怒。
她坐在奢华的卧房里,看着仆从打开箱子,里面装了不少好东西,并蒂意如玉,东珠点翠玉簪,嵌银丝芙蓉玉蝶佩环……
锦衣华服,绸缎无数。
文蔷动了动脚踝,铁链乱响,她抓起木盒里的簪子,丢出去。
簪子落在一双靴面前,断成两截。
赵祈之也不强求她戴,“你不喜欢这些。我再让人重新给你找其他的。”
“四殿下,你投降吧,这次,你照样赢不了,离开江州,去别处隐姓埋名,或许还能活着,皇权就那么好,让你不惜一切也要坐在那个位置?”
文蔷说着,面上毫无从前的爱意。
赵祈之抚着她的脸,“你且看着,我会赢,也会让你与我一起坐在那个位置上。”
文蔷还在发愣的时候,他拇指摩擦几下她的脸颊,起身,大步离开。
外面月朗星稀,明月依旧高悬在天上,但他相信不久之后,属于他的明月会牢牢地被锁在身边。
他阴郁的脸上勾扯出淡笑。
准备再为她寻个擅长做翼州菜的厨子,那红烧肉配上香杭米,文蔷应该能多吃上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