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浓稠。
“我找到了。”鬼叔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只剩下数据般的精准,“信号源的物理位置,指向东南方一公里外的一座废弃教堂。那里有钟楼,是这片区域唯一的制高点。”
“所有小队……”
“停下!”苏晚的声音切了进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顾沉,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
通讯频道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理由。”顾沉的回复简短,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不是在躲藏,他是在工作。”苏晚的语速极快,像在与时间赛跑,“那个基站是他的工具,钟楼是他的工坊。你现在带人冲进去,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特战队,面对一个坐在电脑前的程序员,你猜他第一个动作是什么?”
顾沉没有回答。但他麾下的队员们,那些经历过无数次突袭的战士,都想到了答案。
“删除。格式化。或者更糟,一个数据炸弹。”苏晚继续说,“我们得到的将是一具尸体和一堆废铁。他为什么要冒着被定位的风险,建立这么一个复杂的信号放大器?他图什么?我们必须知道这个‘为什么’!”
“你的计划?”顾沉问。
“我跟你去。”
“否决。”
“你的否决无效。”苏晚的语气强硬起来,“顾沉,这不是在请求你的许可。我是在陈述一个战术必要性。对方的目标是数据,我们的目标也必须是数据。你的小队里,有谁能在零点几秒内,从一个布满陷阱的系统里,把核心数据完整剥离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连鬼叔都没有出声。他知道苏晚说的是事实。
“那不是战场,那是服务器机房。是我的领域,不是你的。”苏晚补充道,“你需要一个拆弹专家,而我就是那个专家。你负责制服‘渡鸦’,我负责保全他的‘遗产’。”
几秒钟后,顾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b队的频道说的:“b队维持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教堂。其余人外围策应。”
然后,他切换到私人频道:“我在教堂西侧的破败工厂等你。五分钟。”
苏晚没有回答。她已经拉开车门,夜风卷着工业区的废气灌了进来。她从装备箱里取出一把手枪和一个超薄的战术平板,动作利落得不像一个常年待在后方的人。
她和顾沉在约定的地点汇合。两人之间没有语言交流,只有一个眼神的碰撞,便足够交换所有必要的信息。他们像两道贴地的影子,融入了废墟构成的迷宫。
脚下的碎石和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远处的教堂钟楼,像一个沉默的巨人,黑色的剪影切割着星空。
钟楼的木门虚掩着,门轴早已锈死,留下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顾沉侧身闪入,苏晚紧随其后。
里面是盘旋而上的石制阶梯,狭窄而陡峭。空气中浮动着腐朽木料和鸽子粪的味道。他们的战术手电在墙壁上投下两圈晃动的光晕,灰尘在光柱中狂舞。
顾沉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他的步枪始终指向阶梯的拐角。苏晚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将平板电脑紧紧护在胸前。那里面是她所有的武器。
越往上,一股微弱的、属于电子设备运行的嗡嗡声就越清晰。
终于,他们到达了顶端。一扇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去路。门缝下,透出监视器屏幕那种特有的、冰冷的光。
顾沉伸出三根手指,收回一根,又收回一根。
当最后一根手指弯曲时,他猛地撞开木门。
沉重的门板撞在石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钟楼顶层的空间不大,几面墙壁都开着拱形的窗户。房间正中,几台电脑屏幕的光芒照亮了一个背影。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连帽衫,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网络拓扑图,正是苏晚他们伪造的“信任网络”的界面。
巨响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转过身来。兜帽下,是一张年轻却布满戾气的脸。他的手闪电般地伸向腰间。
“别动!”
顾沉的呵斥与枪栓上膛的脆响同时炸开。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锁定了那个被称为“渡鸦”的男人。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离他腰间的手枪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苏晚的脚步没有停。她径直从顾沉身边走过,整个人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些屏幕吸了过去。她的专业本能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渡鸦”的动作没有吓到她,但屏幕上的东西,却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在那个伪装的“信任网络”界面的角落,有一个刚刚被打开的加密文件。窗口很小,不引人注意。
但它的标题,却像烙铁一样烫进了苏晚的视网膜。
《涅墨西斯计划:最终清算》。
“渡鸦”没有去看顾沉的枪,反而看向了苏晚。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或者恐惧,反而浮现出一抹诡异的、近乎狂热的笑意。
“你来了。”他说,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可惜,太晚了。”
话音未落,他悬在半空的手指,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猛地敲击在旁边键盘的回车键上。
那记匪夷所思的回车键敲击,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是一场风暴。
顾沉的肌肉瞬间绷紧,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加重了半分力道。但他没有开枪。枪声解决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苏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她整个人已经扑到操作台前,双手几乎要插进屏幕里。她的动作取代了提问,手指在备用键盘上疾走,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刷过屏幕。
“渡鸦”靠在椅背上,双手摊开,摆出一个无辜且享受的姿态。“我?我只是按下了发送键。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寄往它该去的地方。”
“这不是信,”苏晚的回复快得像在进行即时演算,“这是一笔转账指令。五千万……欧元。”
顾沉的呼吸停顿了一拍。他不是金融专家,但这个数字的重量,他掂量得出来。
“你以为我们是来阻止你发邮件的?”苏晚头也不抬,她的战场在那几块发光的玻璃之后。“天真。”
“我从不天真。”渡鸦的腔调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我只是个信使。真正的‘涅墨西斯’,是市场本身。你们很快就会看到,它会如何‘清算’自己。”
苏晚的动作停了。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她找到了源头。屏幕上,一个复杂的路径图清晰地展示了资金的流向。从一个位于苏黎世的账户,通过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最终注入一个名为“深泉”的离岸对冲基金。整个过程被电影节期间庞大的全球资本流动完美地掩护着。
“他在做空。”苏晚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也像是在给顾沉下达战报。“‘深泉’基金正在用这笔钱作为杠杆,大规模做空。目标……所有与电影节主办方、主要赞助商有关的欧洲传媒集团。”
顾沉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冻结的冰块:“说人话。”
“他想制造一场小型的金融海啸。”苏晚的指尖划过一行股票代码,那是一家法国传媒巨头的代号,也是这次电影节最大的赞助商。“计划一旦成功,这些公司的股价会雪崩。他能赚到盆满钵满。但这只是附带的。真正的目标是恐慌。恐慌会摧毁市场信心,重创电影节的声誉。”
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一个文件名上。
《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