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的门诊部》
h7N9 疫情爆发的第三天,发热门诊的紫外线灯在走廊投下冷光。顾承川的 N95 口罩边缘磨红了颧骨,他盯着实习生小陈防护服的拉链头 —— 金属卡扣歪了 30 度,像道未闭合的伤口。
“我来接诊下一位,你去核对试剂。” 他的手指勾住拉链头,突然发力拉直,塑料卡扣发出 “咔嗒” 轻响。小陈的护目镜已被呵气蒙住,只能看见顾承川的眼睛 —— 眼尾的皱纹比三天前深了些,像被手术刀刻出来的。
“顾老师,这是第 17 例疑似患者……” 小陈的声音透过防护服闷闷的,带着年轻人的颤音。但顾承川已经接过病历,纸页在他掌心压出褶皱,上面 “高热 40c” 的诊断像道灼痕。枣核针在白大褂口袋里硌着他的掌纹,那是 1998 年洪水后一直带着的老伙计。
“李医生当年说,” 他转身时防护服摩擦出沙沙声,“危险的针脚,让老裁缝先试。” 这句话让小陈想起示教室的老照片:2003 年非典,顾承川的白大褂上写着 “我是党员”,当时他还是小陈现在的年纪。
发热门诊的门帘被热风掀起,下一位患者的咳嗽声像破风箱。顾承川的手指在防护服外层搓了搓 —— 不是消毒,是习惯性焐热指尖。这个动作被小陈看见,突然想起顾老师在示教室说的:“触诊前暖手,是对心跳最基本的尊重。”
患者是位卖水果的老人,指甲缝里嵌着橘瓣残渣。顾承川的听诊器胸件在掌心焐了三秒才贴上老人胸口,橡胶管上的防滑纹磨得发亮,那是三十年无数次急诊留下的印记。“阿公,” 他的声音放轻,“最近去过活禽市场吗?”
老人的回答被剧烈咳嗽打断,飞沫喷在顾承川的护目镜上,形成片浑浊的云。他本能地后仰,却看见老人眼里的恐惧 —— 和 1998 年洪水中,那位抓着他手腕的产妇一模一样。枣核针在口袋里轻轻发烫,提醒他此刻该做什么。
咽拭子采集时,老人的咽喉反射让棉签碰到了软腭。顾承川的护目镜突然起雾,他凭手感调整角度,棉签尖在扁桃体隐窝刮了圈 —— 这个动作练过无数次,却在防护服下变得笨拙。标本瓶的螺旋盖拧了七圈才严丝合缝,他知道,小陈在隔壁房间一定数着。
“顾老师,ct 结果出来了!” 护士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双肺磨玻璃影,符合重症表现。” 顾承川的手指在记录单上停顿,“转负压病房” 的字迹比平时歪斜,像被风吹偏的针脚。
交班时,小陈盯着顾承川的防护服拉链,发现卡扣处多了道细微的裂痕 —— 是刚才接患者时被门把手刮的。“我帮您换套防护服吧?” 年轻人的手刚伸出,就被顾承川按住:“省套装备,留给更需要的人。”
深夜的值班室,顾承川摘下 N95 口罩,脸上的压痕渗着血珠。他摸出枣核针,在台灯下细看 —— 针尖的 “稳” 字刻痕里,嵌着今天采集标本时溅上的体液。喉咙突然像被枣核刺卡住,他想起 2003 年非典,李建国就是在这样的深夜,把最后一套防护服塞给了他。
“顾老师,喝口温水吧。” 小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保温桶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地上,像串无声的倒计时。顾承川笑笑,保温杯的不锈钢外壳冰着掌心:“去睡会儿,明天还要教你调机械臂的‘心尖保护参数’。”
凌晨三点,发热门诊的叫号器突然响起。顾承川的防护服拉链裂了道缝,他扯下灭菌纱布垫在里面,像当年用绷带固定断针。枣核针在口袋里轻轻碰撞,和他的心跳同频 —— 这是三十年来,第 127 次穿着破损的防护装备接诊。
当他推开诊室门,新患者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护目镜后的视线扫过对方胸前的工牌:“镇沅县禽畜养殖户”。这个地名让他的手指顿了顿,想起李明宇在电话里说的,镇沅的村医们正在用他教的断针手法,给感染的家禽做 “心尖留缝” 处理。
“别怕,” 顾承川的声音透过双层口罩,“我们慢慢来。” 他的手指在患者手腕上找到脉搏,防护服下的掌心,还留着上一位老人的体温。枣核针隔着布料硌着他的肋骨,像个永不褪色的勋章,提醒他:有些危险,必须由更老的针脚来承担。
紫外线灯在走廊投下更长的影子,顾承川的白大褂下摆沾满过氧乙酸的气味。他知道,此刻小陈正在值班室补觉,防护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 那是他趁年轻人不备,偷偷换下来的、自己穿了十二小时的旧装备。
最终,他在会诊单上写下:“所有高危操作,主治医生优先。” 字迹被汗水洇开,却比任何电子签名都更坚定。枣核针的影子落在 “主治医生” 栏,像个小小的、永不弯曲的逗号 —— 在这个发热的门诊部,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为所有年轻的针脚,标出最安全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