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诊器的星空》
埃塞尔比亚高原的夜风卷着沙粒,顾承川蹲在茅草屋前,老式听诊器的铁皮贴在七岁女孩的胸口。锈迹斑斑的听筒表面与他掌心的老茧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狒狒的啼叫,在星空下织成张粗粝的网。
“姆鲁,” 他用当地语叫女孩的名字,指尖轻叩她的肩胛骨,“像数山羊一样呼吸。” 女孩攥着他的白大褂下摆,布料上的碘渍蹭到她的鼻尖,却比部落巫医的草药味更让她安心。医疗箱敞开着,枣核针在月光下闪着银蓝微光,旁边是截用椰壳内壁磨制的简易导丝,弧度与磁导航导管的头端分毫不差。
“室间隔缺损,” 顾承川用英语向随队医生解释,声音盖过远处的犬吠,“位置在肺动脉下方,像片被虫蛀的树叶。” 他摸出枣核针,针尖在女孩胸口画出虚拟的轨迹,“传统导丝需要在这里转三个弯,用椰壳的话……” 他对着月光举起导丝,薄如蝉翼的椰壳边缘泛着琥珀色,“得借点星星的弧度。”
部落长老送来的羚羊角盛着驼奶,顾承川用枣核针挑开奶皮,针尖沾着的乳白与他二十年前在镇沅挑开脓血的动作一模一样。“1998 年,” 他对盯着针的年轻医生说,“李建国医生用断针救过被钢筋穿透胸腔的民工,针上还沾着铁锈。”
手术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进行,煤油灯挂在木杆上摇晃,在顾承川的白大褂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他用煮沸的椰壳导丝探入女孩心脏,手腕的震颤频率与三十年前练习盲操时一致。“感觉到了吗?” 他对助手说,“像摸着河底的鹅卵石,要找到最圆润的那块。”
突然停电了,帐篷陷入漆黑。顾承川摸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咬在口中,光束在心脏表面投下稳定的椭圆光斑。“手机照明,” 他的声音含混却清晰,“对准左心室夹角 45 度。” 年轻医生慌忙打开手机,屏幕蓝光映出他额角的汗珠,与顾承川白大褂上的汗渍,在胸口形成深色的星图。
术后第七天,女孩发起高热。顾承川蹲在篝火旁,用匕首削尖一根荆棘,火焰舔过金属的滋滋声中,他想起李建国的教导:“没有抗生素时,高温是最好的消毒剂。” 荆棘尖挑开脓肿的瞬间,腐肉的气味混着燃烧的草药香,部落妇女们围上来,往伤口撒着捣碎的芦荟。
“阿爸,” 女孩用本地语叫他,滚烫的手抓住他的拇指,“你的眼睛像星星。” 顾承川笑了,皱纹里漏进篝火的火星,像极了镇沅的夏夜,他用断针缝合伤口时,患者眼里倒映的煤油灯。
康复那天,女孩的母亲送来串图腾项链:贝壳穿成的链子中央,是枚磨去棱角的枣核,用羚羊筋绑着。“部落的巫师说,” 她将项链挂在顾承川脖子上,“这是能导航心脏的神针。” 贝壳与他白大褂口袋里的枣核针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雨季的第一滴雨。
医疗站外的沙地上,顾承川用树枝画出心脏结构,周围蹲着二十多个部落孩子。他捡起块鹅卵石,在右心室位置敲出个凹痕:“这里要留道缝,” 卵石滚过沙地,留下弯曲的轨迹,“就像你们给山羊圈留的小门,让风能进来。”
最小的男孩举起根羽毛,模仿他的动作在沙地上划动。顾承川摸出磁导航便携设备,定位光斑落在男孩的羽毛上,与他手中的枣核针影子重叠,惊飞了停在旁边的沙漠蝴蝶。
夜幕再次降临时,顾承川躺在帐篷外,听着女孩用贝壳项链敲打椰壳的声音。星空浩瀚,他摸出白大褂内袋的图腾项链,贝壳边缘的弧度刚好贴合掌心的老茧。远处传来驼铃声,与女孩的心跳声,在高原的夜空中,汇成最温暖的听诊器。
最终,他在医疗日志里写下:“这里的星空离地面很近,近到能听见星星掉进心脏的声音。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给生命留道缝,让它们能接住这些星光。” 字迹下方,他画了个简笔的听诊器,听头是枚枣核,听筒线绕成星空的漩涡,中心是颗带缝的心脏 —— 缝里漏出的,不知是月光,还是埃塞尔比亚孩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