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院深处的兵器库,积灰的铁架上斜斜插着一柄古剑。剑身斑驳,布满锈蚀的孔洞,剑柄缠着磨得发亮的旧布,与周围流光溢彩的神兵利器相比,像一截被遗忘的废铁。杨辰的指尖刚触到剑鞘,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指尖爬上来,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剑中嘶吼。
“这是‘罪人之剑’。”玄尘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老人的皱纹里藏着悲悯,“三百年前,它的主人是镇守北境的大将军蒙殇。此人一生战功赫赫,却在临终前挥剑屠了三座降城,随后自戕于剑下。”
杨辰握住剑柄,感觉到剑身在微微震颤,像是在诉说什么。剑身上那些看似锈蚀的孔洞,凑近了才发现是凝固的暗红血渍,层层叠叠,早已深入铁骨。
“为何屠城?”李意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能感觉到,剑中缠绕的怨念比黑风渊的魔气还要浓重。
“因为那三座城的百姓,早已被黑暗教徒蛊惑,暗中为敌军传递军情。”玄尘长老叹了口气,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蒙殇的长子,就在那场因情报泄露引发的伏击战中战死。他屠城时,口中只反复说一句话:‘凡通敌者,皆不可赦’。”
杨辰将剑拔出半寸,呛啷一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暴露在外的剑刃上,竟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似哭似笑,转瞬即逝。一股狂暴的杀意混杂着无尽的悔恨,顺着剑身涌入他的四肢百骸——那是蒙殇在屠戮时的疯狂,是城破时的哀嚎,是剑主人临终前的痛苦挣扎。
“此剑饮血过万,其中不乏妇孺。”玄尘长老的声音低沉如鼓,“圣院将它封存于此,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警醒。可近年来,随着黑暗势力抬头,总有人提议重铸此剑,说当年蒙殇虽手段过激,却也是为了守护疆土,其志可嘉。”
李意卿轻抚过剑身上的血痕,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可那些被牵连的无辜者呢?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
“这正是此剑的矛盾之处。”玄尘长老将油灯举高,照亮了剑尾刻着的一行小字——“以罪护道,道亦染罪”。“蒙殇的初衷是守护,却在复仇中堕入了黑暗。后世之人,有的唾其为屠夫,有的赞其为烈汉。如今西北蛮荒的黑暗大阵日益逼近,有人便想到了它——据说罪人之剑饮够了血,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足以撼动大阵根基。”
杨辰握紧剑柄,剑中传来更强烈的共鸣。他仿佛看到蒙殇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双目赤红,挥剑时的怒吼与婴儿的啼哭交织成一片炼狱景象。“以罪护道,终究是饮鸩止渴。”他缓缓将剑推回鞘中,“若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我们与那些黑暗教徒,又有何异?”
“可若不用它,西北数十万百姓危在旦夕。”玄尘长老的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正浓,“你说蒙殇是罪人,那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算不算另一种罪?”
兵器库外突然传来急报,巡逻修士的声音带着惊慌:“长老!西北急讯,黑暗大阵已吞噬三座城镇,阵眼处隐约浮现出蒙殇的虚影!”
杨辰与李意卿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那柄罪人之剑。剑身在鞘中剧烈震动,仿佛感应到了远方的呼应。那些沉寂百年的血痕,竟开始隐隐发光,映照得整个兵器库忽明忽暗。
“看来,它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李意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杨辰再次拔剑,这一次,剑身上的人脸不再扭曲,而是齐齐转向西北方向,发出无声的呐喊。他忽然明白,这柄剑的真正力量,从来不是屠戮的狂暴,而是潜藏在罪孽之下的、未熄的守护之心。蒙殇的悔恨与不甘,那些枉死者的悲鸣,早已化作剑中最复杂的力量——它警示着后人,也在绝境中,逼着人思考:何为真正的守护?
“带上它。”李意卿握住杨辰的手腕,她的灵羽剑在鞘中轻鸣,与罪人之剑的震颤形成奇妙的共鸣,“但我们要让它知道,这一次,剑刃所向,只为救赎,而非复仇。”
杨辰点头,将罪人之剑负在背上。剑身在行走时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低泣。玄尘长老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兵器库门口,对着空荡的库房喃喃自语:“三百年了,或许真到了该给这柄剑一个答案的时候……”
夜色中,罪人之剑的血痕愈发明亮,如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这条路,注定浸染争议,却也必须有人踏足——以罪人之剑,行守护者之事,这或许是对过往罪孽最沉重的救赎,也是对未来最艰难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