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毫不在意,笑着反问:“那你还在这儿干啥?难道真想让你爷爷拆了我的庙不成?”
朱瞻基道:“无妨,我爷爷拆了,我以后再给你盖个更大的,就用那种水泥给你建,高大得很。”
姚广孝:“………”
看到姚广孝哑口无言的模样,朱瞻基笑了笑,说道:
“那我就先走了,老和尚,有空来找你喝酒!”
姚广孝轻声道:“时候不早了,老衲要诵经了。”
话音未落,他已垂眸合十,低声吟起*。
朱瞻基愣在原地,心中暗自嘀咕:我此行究竟所为何来?
见姚广孝全然无再交谈之意,朱瞻基无奈,正欲离去,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回首问道:“师父,我听闻您擅长相术,祖父便是因您看过面相后,才有了那‘白帽’之说,此事当真否?”
姚广孝停下吟诵,抬眼打量朱瞻基,含笑反问:“徒儿可是想请老衲为你或他人看相?”
朱瞻基点头笑道:“确有此意,但我得先弄明白,否则若您胡乱指点,叫我如何取信?”
姚广孝并未直接回应,而是追问道:“那你先说说,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朱瞻基沉默片刻,苦笑着回道:“本不信,可听师父这般说,倒似真有几分可信,可理智又让我不能全信,如此,算不算信了?”
姚广孝眉头微蹙,勉强维持的笑容也稍显僵硬,遂道:“徒儿近来对禅理似是领悟更深,离彻悟佛法已不远。”
稍作停顿,姚广孝续道:“相术不过一技艺,观者所得不过一时安心,真假又有何妨?须知真亦可为假,假亦能成真。”
朱瞻基眨眨眼,试探性地问:“那师父不妨猜猜,我是信还是不信?”
姚广孝轻哼一声,闭目道:“信便信,不信也无妨。”
瞥了朱瞻基一眼,他又添了一句:“依我看相,你若再耽搁,门外的马车怕是要走了,今*恐只能留下伴我诵经了。”
朱瞻基闻言顿时如梦初醒,慌忙转身冲出庙门。
要不是姚广孝提醒,他几乎忘了自己的来路——与父亲同乘一辆马车而来。
若出门稍晚,自家那糊涂父亲走掉,说不定我就得在这儿过夜了。
不过边跑,朱瞻基也没忘了补上一句:“老和尚,过几天我带两个人过来让你瞧瞧,你帮她们看看面相,怎么样?”
等到朱瞻基的身影消失在禅房,姚广孝微微睁开眼,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随后轻笑一声,低声喃喃自语,摇了摇头道:
“所以说,老和尚的话,你就真的会相信?”
……
“出来了?”
鸡鸣寺外,朱高炽见到匆匆而出的朱瞻基,脸上浮现出笑意,问:
“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在这儿陪着师父聊聊天,正打算先走一步呢!”
朱瞻基瞄了瞄朱高炽,确认这确实是亲爹。
如果不是亲爹,绝对说不出这般无情的话。
姚广孝可是真正的和尚,并非中途还俗之人。
这座寺庙看着虽然不错,但里面没有一个侍奉的下人,仅靠几个小和尚打理,他们也只是负责姚广孝日常的饮食起居。
其他人若无随行人员,想做点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而且这里的生活确实艰苦,这寺庙的状况只有住过的人才清楚,冬天连个取暖的炉子都没有。
也只有像姚广孝这样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的人,普通人在里面待一夜恐怕都要生病。
想到这儿,朱瞻基瞪了朱高炽一眼,说道:“爹,娘刚被娘家人骗走二十万两银子,您说要是让她知道您藏着的私房钱,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说着话,朱瞻基不管朱高炽那张胖脸上瞬间浮现的幽怨表情,哼着小曲走向马车。
上了车,朱高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朱瞻基,闷闷地说道:“儿子,这事你可别坑你爹,我不想下个月连赏钱都付不起。”
朱瞻基见父亲这副模样,心里不禁莞尔。
自家母亲做得实在让人叹服,明明早就知道这糊涂父亲藏有私房钱,上次被便宜舅舅骗了二十万两银子时,他曾劝母亲去搜查父亲的私房钱。
当时张氏似乎也有动心,但从父亲现在的表现来看,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太一样。
朱瞻基好奇地问:“爹,您现在私房钱攒了多少啦?”
朱高炽听闻朱瞻基询问他的旧事,急忙摆手否认:“哪有什么私房钱?我没有藏着,你莫要胡乱猜测。”
朱瞻基斜眼看了看他,虽然朱高炽未明说,但他心里清楚,这些钱财大多是他所赐,虽在办文会时花去不少,但仍有不少留存,再加上其他收入,他估摸朱高炽手头的积蓄怕是已有三十万两之多。
不过他并未点破,毕竟母亲已为这个憨父留足颜面,自己若揭穿反而不妥,转念间便换了话题:“父亲,您为何忽然想起去找那位老和尚?”
朱瞻基心中仍有疑问,他记得朱高炽如今几乎不再与朝中大臣往来,更别说那姚广孝这样的僧人了。
虽说这些年姚广孝一直在协助朱高炽处理政务,但两人的关系并不算亲密,更别提让朱高炽主动找姚广孝了。
朱高炽看了朱瞻基一眼,说道:“你知道顺天府是谁修建的吗?”
朱瞻基闻言愣了一下:“是老和尚?”
朱高炽点头:“你祖父想迁都顺天府,但顺天府离南方太远,大明的钱粮、人口,南方远胜北方,而且你也该听说洪武三十年那次南北榜案,具体细节我不细说,但这件事也从侧面说明了南方的文化繁荣超越了北方。”
“可顺天府是什么地方?一旦定都于此,无论钱粮还是人才,都得依赖南方供给。
不说别的,就说钱粮吧,定都顺天府后,钱粮都需要从南方调运,这般遥远的距离,途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你祖父谁的话都不听,迁都之事已成定局,我能怎么办?只好替他弥补漏洞罢了。”
“所以您才打算修这条水泥路?”
朱瞻基好奇地问了一句。
明朝最激烈的争论无非就是南北都城之争了,这场争论延续了将近百年。
到了后来,这个问题依旧没有定论,双方各执一词,难以服众。
一方认为南京只能是偏安政权的首都,而作为统一的大帝国,如果定都南京,北方可能再次被异族控制,或者北方重镇的势力崛起,靖难之役、八王之乱就不可避免。
另一批人觉得北京自然环境恶劣,经济下滑,资源匮乏,朝廷、官员、大量驻军以及迅速增加的人口所需的物资全靠几千里的水陆运输供应,这会给百姓带来难以承受且永无尽头的负担。
换句话说,这种状况造成了国家与民众长期、持续的无谓消耗。
这个看法的理由很简单,明朝自始至终都没能摆脱“国困民穷”
的困境。
很显然,朱高炽是赞同前者的,但身为太子,他的身份让他不能直接反对。
所以话语间充满了对朱棣的无奈与辛酸,仿佛看到父亲不顾及儿子的意见执意而为。
听完朱瞻基的话,朱高炽点头说道:“修一条从应天到顺天的水泥路,在本质上依然未能解决根本问题,但从相对角度看,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损耗,这也是一种无奈中的选择。”
稍作停顿后,朱高炽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找上了你的师父,他是负责建造顺天城的。
要建一条从应天到顺天的水泥路,这事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才行!”
朱瞻基听后点点头,开始理解傻爹的考量。
不过他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在意,无论是迁都顺天还是定都应天,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所谓的麻烦,不过是这个时代局限性的体现罢了。
只要科技发展起来,草原和马背上的民族又能奈何得了现代化武器?
大军清晨出发,晚上就能抵达,所有阻碍都将被摧毁。
至于迁都顺天导致的路途遥远、耗费钱粮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
铁路、公路、海运,总有一种方式适合这个时代。
况且实在不行还有东北平原呢?
到时候女真灭绝了,迁都顺天后开发北大仓,还怕缺粮食?
太子府门前。
朱瞻基安排的工匠早已准备就绪,总共二十人,数量刚好符合他的要求。
看到朱高炽和朱瞻基回来,这些工匠赶紧行礼。
朱高炽扫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了。
他对儿子这些日子的种种行为已见怪不怪,只要没拆掉奉天殿或乾清宫,他就懒得追问。
问了也是白问,朱棣老爷子都发话了,皇宫想怎么拆就怎么拆,内帑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还能说什么?
作为太子,活得还不如一个太孙。
他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朱高炽离去后,朱瞻基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工匠身上。
这些工匠显然不会长期待在太子府。
毕竟东宫虽是太子居所,但宫中能留宿的男人,除了朱瞻基、朱高炽以及朱棣这种身份特殊的人,其他人多半是有问题的。
不过朱瞻基对此早有计划。
纪纲的旧宅因他的死而空置,朱瞻基略施手段,便轻易将其纳入掌控。
经过修复的院墙如今已焕然如新。
这院子原本就不小,安排二十个工匠自然不成问题。
天色渐晚,朱瞻基命太监将工匠们带至那里安顿。
他打算明日处理完政务后再去看望他们,到时候再作打算。
安顿好工匠,朱瞻基决定去向母亲问安。
太子府内,张氏正抱着她的波斯猫坐在厅堂里,身旁还有一个女子。
厅堂*摆放着许多箱子。
两人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从她们的交谈可以看出,这个女子似乎在讨好张氏,但张氏对她态度冷淡。
朱瞻基没见到父亲,也没有发现那只白毛阁大学士。
正要与母亲简单问候便离开,回房看看新加入太子府的人。
却见张氏一眼瞧见他,立刻丢下身边的女子,快步走来牵住他说道:“回来了啊,听说你今天去了小汤山,后来又到仪凤门,最后还去了鸡鸣寺,奔波一天了吧,一定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