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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开丰城门,人群呼啸,无一不在对狄昭叩拜。

城门处传来阵阵呼声:

“感恩府尹大人!感恩淳熙公主!感恩苏员外!”

“感恩府尹大人......草民终于能吃上粮了......”

这里聚集着男女老少,个个狼狈不堪。有骨瘦如柴的老者,有怀抱啼哭不停的孩童母亲,也有饿得面色发黄的男子......

狄昭身为府尹亲自分粮,将一袋沉甸甸的、装满米粮的布袋送到灾民手上。

灾民双手接过后,无一不在对他磕头谢恩。

今年年初,汴河上游决堤,引发不小涝灾,附近村民受灾后流离失所,以致近期内开丰城内进入很多流民。

但流民居无定所,身无分文,狄昭这才联合城中几个富商在城门设厂施粥,救济灾民。

顾相思顶着繁重的发髻,撑得脖颈酸痛。她原是无意前来,但好歹是善事,便跟着狄昭一同前往赈灾。

苏员外苏怀自行捐粮三千石,开丰府同样赈了三千石米粮。

狄昭身着紫色公服,站在城楼上,冲城门口处聚集着前来领赈灾粮的百姓,肃然道:

“诸位父老、同僚、乡贤,本府受天子敕命,牧守开丰,上承皇恩,下抚黎庶。今岁初汴河堤塌,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本府日夜忧思,如芒在背,岂敢坐视饿殍载道、百姓之苦?故今日,奉朝廷明旨,开仓放赈!特鸣谢苏氏商行捐粮三千石......”

“自明日起,四城门设粥棚十二处,每日辰时、酉时放赈......”

狄昭官腔打得好,甚至还会去粥棚前亲自施粥,一副慈悲和善模样,看似大义凛然,对每个前来领粮的灾民笑意盈盈,平易近人。

无一不称赞他是个仁德心善、接地气的父母官,没有官架子。

顾相思暗暗瞥了他一眼,眸光晦涩不明。

瞧他一双狭目眯得极长,可在顾相思看来却是虚伪得可怕。

可在灾民眼中,他好似谪仙下凡般神圣,散发圣洁光辉,是救命恩人。

可一转眼,那般慈眉善目瞬间消散。

狄昭在百姓面前做了一会样子之后又回到城楼上,霎时换了副冷淡面孔,招呼下人道:“抬两张桌椅来。”

下人扛来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摆在他手边,又端上两杯刚沏的茶。

他一甩袖子如释重负似地靠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撇了撇茶叶,怡然自得的样子,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些灾民。

他又道:“钰儿累坏了吧,来,坐。”

狄昭偏是对顾相思殷勤得很。

顾相思心里暗讽着,变脸变得真快。

她没去理会,干脆下城楼去给灾民分粮,攒攒福报。

——

不过一会,苏怀从城楼另一头过来,给狄昭行个礼。

狄昭抬眼瞟他一眼,继续喝茶,道:“苏员外有心了,自行捐粮三千石。”

苏怀笑笑,“苏某竭尽所能,为府尹大人分忧罢了。”

狄昭似是明了苏怀的用意,漫不经心地问他:“说吧,到底何事?”

苏怀左右观瞧周围早已屏退下人,还是谨慎地弯腰附身,凑近狄昭耳边问:

“狄大人,最近宫里是不是该采买了?”

苏怀是开丰城中三大巨贾之一,做朝廷茶叶特供生意。前些日子刚收到宫里最新的消息,这下立马就找狄昭来,希望能促成一单生意。

“呵,”狄昭随性地哼笑一声,“你消息倒灵,府衙还要明日才贴榜文呢。宫里准备要办百花宴,需买千斤岭南香米。”

“怎么?米粮你也想买优先权?”

从狄昭上任开丰府尹起,二人就一直合作至今。他总利用权务之便,在宫廷需采买扑买时,让某些商贾获得优先权,以此收了不少好处。

苏怀已经跟他约了三年的茶叶优先特供。

苏怀腼腆低笑,“最近刚打通了岭南的路子,货好价低,不比龙行首的粮差。”

龙行首同样是开丰三大巨贾之一,更是开丰商会正行首,专供宫廷米粮。

狄昭面色轻松,似乎对苏怀的话不是很上心,“你不是专供日铸雪芽?龙行首的岭南香米可是供了快十年了......”

苏怀赶忙接上话:“正是因为收购价低,能给您的饼子不就多一些?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话里指的便是昨日带来的那箱子“家乡特产”。

狄昭刚进门时撇过那箱子一眼,没多大,但肯定比龙行首抬来的要小。转而冷笑道:“龙行首可比你有诚意得多。”

他睥睨着楼下灾民,满脸冷漠,“茶叶你也供,米粮你也供,当心贪多嚼不烂啊苏怀。”

苏怀心里明白狄昭这是没看上自己带来的这点东西,面对眼前这个小他好几十岁的年轻府尹拿腔拿调,不免有些不爽快。

他是商人,再怎么不爽快也得和气才能生财。随即嘴角一咧挤出个笑,胸有成竹中又夹杂着几分谄媚:

“这不是让您帮我嚼一嚼了嘛。”

“若事成之后,我给您这个数,往后都是如此。”

苏怀冲狄昭比了手势,顿时狄昭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眉毛不经意抬了抬。

——

是夜,顾相思还未歇下,正听着柳絮讲从前的淳熙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柳絮一张冷脸,声音平淡无波澜,好似学堂里的先生,听得顾相思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阴风,顾相思只见烛火突然熄灭,一扭脸与黑影撞个正着。在她差点就要大叫出来之时——

“是我。”

听到是聂长庚的声音顾相思才松一口气,“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为了安全起见,聂长庚顺带把蜡烛吹灭,此时屋内一片幽暗,他却似能夜视般,游刃有余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柳絮见状,自觉地退出房外,给二人放风。她知道聂长庚和顾相思潜入狄府有所谋,但如今她为了淳熙公主之死得真相大白,一早便与顾相思站在同一边。

聂长庚慢悠悠喝下一杯茶,还没打算开口。

顾相思睨他一眼,“喂,有事说事,你把我这当茶水摊了?”

聂长庚斟酌许久,才道:“之前你找到的账本,果然是狄昭在放印子钱,他的地下钱庄光在开丰城内就有九家,在其他州府还有大大小小的地盘。”

“最近府中都在说狄昭某样东西,一直在找。这和太平会打听到的事十分吻合。金水门街那家地下钱庄的管事,便是因为丢了账本,惹怒狄昭被处决了......”

顾相思听得严肃起来,眉头紧锁而不自知,她缓缓道:“所以狄昭一直在找丢失那本账本,就是他放印子钱的证据?”

苟南北在死之前跟她说过,狄昭有些地下产业赚了不少黑钱,花重金请师父出山就是为了把黑钱洗白。

看来师父的死定是跟这事有关!

兀地,门外的柳絮冷不丁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