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年味儿,街边偶尔响起几声提前放炮的小孩嬉闹声。谢伯洪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掠过的灰墙矮楼,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反正是厂子里边花钱,住好点儿我当然没意见,”谢伯洪心里暗想。
他转头看向身旁气定神闲的徐大志,忍不住说道:“徐董,咱们真住长红集团大门口?这不等于耗子给猫当伴娘——热闹是热闹,就怕收不了场啊!”
徐大志还没开口,前头开车的师傅倒噗嗤一声笑了:
“二位是外地来的吧?哪个厂的?也是来长红挖人的?”
谢伯洪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差点没把刚才吃的龙抄手吐出来。
“师、师傅,您咋知道的?”他结结巴巴地问,“我们可啥都没说啊!”
徐大志倒是淡定,只微微一笑,仿佛早料到这一出。
“嘿,我这出租车,这个星期拉的第四拨了!”师傅一拍方向盘,说得眉飞色舞,“青岛的、广东的、南京的……全是来长红挖技术骨干的!你们这心思,就跟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他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不过说真的,长红的人是厉害,但你们这样大张旗鼓住人家门口,是不是也太不把长红李总不当回事了?”
谢伯洪听得心里发毛,徐大志却朗声笑起来:
“师傅您这话说的,正说明长红技术好、人才多,咱们才大老远跑来学习嘛!”
车不一会儿就刹在了长红集团大门外不远处。果然,正对气派厂门不到一百米,就矗立着一幢八层楼高的“长红宾馆”,门口还装了个在当时相当稀罕的旋转门。
徐大志想也没想,抬手一指:“就这儿了!”
谢伯洪一把拉住正要下车的徐大志,压低声音做最后挣扎:“徐董!这宾馆可是长红自己开的!咱们来挖人,还住人地盘上,这不自投罗网吗?”
“怕什么?”徐大志一把推开车门,寒风吹得他大衣下摆飒飒作响,“咱们是来消费的,是给他们创收的!挖人归挖人,生意归生意,这叫双线并行——讲究!”
谢伯洪一脸黑线地跟下车,心里嘀咕:这要叫讲究,那天底下就没有不讲究的人了。
三人刚走进宾馆大堂,暖空气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地面是光洁的大理石,吊灯亮得晃眼,前台站着个穿制服的小姑娘,正低头写着什么。
“一间商务标间,一间商务套房。”徐大志把介绍信递过去,声音不高却自带气场。
小姑娘抬头,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停顿了一下:“您几位……是从南都省小麦电子集团来的?”
谢伯洪心里“咯噔”一声,手心里渗出冷汗。完了,这才进门就被认出来了!
徐大志却面不改色:“是啊,听说你们这边的九皇山风景好,顺路过来看看。”
小姑娘抿嘴一笑,没再多问,低头办手续。谢伯洪却觉得她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早就看透他们的来意。
拿了钥匙进电梯,谢伯洪又忍不住唠叨:“徐董,您看她那表情,绝对猜到了!咱们这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安静点。”徐大志按下五楼按钮,“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懂不懂?”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徐大志突然放缓脚步,压低声音:
“记住,咱们这趟的关键是赵厂长。他老婆在长红财务科,女儿还在上初中,家就住厂区宿舍三栋二零一。明早老谢你去厂门口蹲点,假装是老乡,务必把他约出来谈谈。”
谢伯洪紧张地点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背包——里面装着徐大志给他的几份合同和几份优厚的安家费协议。
就在他们走到房间门口时,隔壁房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戴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探出身来,看到他们明显一愣。
徐大志反应极快,立刻笑着搭话:“同志,请问这宾馆热水几点到几点供应?”
那人推了推眼镜:“晚上六点到十点,不过最近水压不稳,最好早点洗。”他带着明显的上海口音,目光在徐大志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南都来的,出差。”徐大志面不改色。
“哦……”那人点点头,却也没回房,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开门,直到徐大志三人进了房间,关门声响起,他才缓缓退回自己房中。
一关上门,谢伯洪就压低声音:“徐董!那人绝对也是来挖人的!我刚才瞥见他房间桌上放着上海电视机厂的资料袋!”
徐大志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长红集团的大门尽收眼底,下班的人流正鱼贯而出。
“看来,这宾馆里住的,怕是十有八九都是‘同行’啊。”徐大志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下更有意思了。”
谢伯洪却笑不出来:“咱们这不是掉进狼窝了么?要是让长红的保安知道……”
“知道又如何?”徐大志转身,眼里闪着光,“这就像是一场牌局,现在大家都明牌了,就看谁技高一筹。”
他突然收敛笑容,正色道:“小蒋,你现在就去楼下茶吧转转,听听那些同行都在聊什么。记住,自然点,就当是无聊打发时间。”
蒋伟吞了口口水,点点头出去了。
谢伯洪一屁股坐在床上:“徐董,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话没说完,房间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刚入住,谁会来电话?
徐大志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喂?”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徐董事长,远道而来辛苦了。奉劝一句,这边的菜比较辣,吃不好住不好的话,就早点回去忙你自己的事业吧……”
“咔哒”一声,电话挂断了。
徐大志握着话筒,感觉有点好笑。谢伯洪紧张地问:“谁?他说什么?”
徐大志缓缓放下电话,望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看来,长红集团的人知道我们到这边住下了,哈哈……”他轻声说,嘴角却扬起一丝兴奋的弧度,“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远处,长红集团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在渐浓的夜色中格外醒目。而宾馆楼下,几个看似闲逛的人,正不时抬头望向他们的窗口。
谢伯洪突然觉得,这个冬天,比想象中要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