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静本来注意力在眼前的女工身上,突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的女人穿着格纹呢子大衣,围着驼色羊毛围巾,穿着一双高跟皮鞋,手里还提着一个深棕色的皮革手袋,没有多余的花纹,只在侧面烫着个小小的金色字母,不像普通的帆布包那样松垮,连提手都是真皮,一看就不是寻常百货店里能买到的物件。
穿着一扫而过,可对方的眉眼轮廓,分明跟顾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脸上的厉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温和地笑着伸手拍了拍女工的肩膀。
“王姐,你看我,也是着急,咱们厂子现在是起步阶段,容不得一点闪失,都是为了大家,不是针对你。”
女工垂着头不吭声,吕静又接着说道。
“我不扣你钱,但是你回去不能告诉别人,这样咱们才好开展工作。”
吕静紧张地攥着衣角,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小心。
孟月仙见女工离开,这才走上前。
“你是?”
“我是红梅羽绒服厂的会计吕静,您是?”
“顾东在哪?”
“他在厂子里跟小组长开会呢,阿姨,您是孟女士吧?”
孟月仙微笑点头,“你这个姑娘长得怪好看的,来了多久了?”
吕静接过孟月仙手上的行李袋,在前面带路。
“来了两个月了,我中专毕业学校就把我推荐过来上班,顾厂长还有嫂子对我都很好,我特别幸运加入这个大家庭。”
“多大了?找对象没有啊?”
吕静害羞地垂下头,“19了,我现在就想好好工作,我还小,不着急。”
孟月仙打量着走在身侧的吕静。
长相清秀,皮肤白净,梳着齐耳短发,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工装下是件半旧的浅灰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得严实,只不过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塑料蝴蝶发卡。
普普通通的衣服,却衬得她清新脱俗。
到底是年轻,穿麻袋都好看的年纪。
二人转进车间,轰鸣的机器嗡嗡作响,工人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
顾东站在过道,正跟着几个工人大声说着什么。
等孟月仙两人走到眼前,顾东这才发现。
“妈?你咋来了?”顾东脸上一阵惊喜,接着又苦着脸。
“你那忙,跑这来那边怎么办?”
孟月仙笑笑,“咋地?不欢迎我?”
“红梅在家,吕静送你去,我这还忙,晚上回去说。”顾东胡子拉碴,眼圈发黑,头发一看就是从被窝里拱出来的,衣服倒是利索,连褶皱都没有。
“行,晚上回去吃。”孟月仙应下,就跟着吕静一齐走出车间。
过完年开春,太阳都要暖上几分,路上的积雪融化一半,跟着泥和在一起,很是泥泞不好走。
顾东住的地儿离厂子不远,走路就能到,吕静在一边安静带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吕静,你家里有哥哥姐姐?”
“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在家种地,就为了供我们三个孩子上学,也是很辛苦。”
“你哥也在厂子里上班吗?”
“嗯,我哥做装卸,他成绩不好,只念完了小学,我弟现在还在上中专。”
两人唠嗑的功夫,来到一处窗明几净的小院。
砖砌的围墙里是三间大瓦房,看着像是新建不久,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只有背阴的房檐上还有些照不到的残雪。
吕静敲了敲院子的门板,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
“谁?”
“嫂子,孟阿姨来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红梅哭肿的双眼。
孟月仙接过吕静手里的行李袋,“谢谢你了,小吕。”
吕静甜甜一笑,“孟阿姨,那我就回去了。”
红梅看见孟月仙,双眼又涌出眼泪来。
“妈。”
“看这眼睛,肿得跟俩桃儿似的。”孟月仙心疼地揽过红梅的肩膀往屋子里走,“这小院儿不错。”
“人家刚盖不长时间,买下来才花了三千块钱。”红梅翁声回答。
院子里还有一小块空地,以后种葱种蒜也方便。
走进屋里,就是典型的灶台火墙,地上还铺着瓷砖,左边是客厅,摆放着一组实木沙发,玻璃茶几,靠墙是一套高低柜,上面摆着电视,还有一台录音机。
白色钩织的帘子盖在上头,显得干净整洁。
墙上挂着相框,是一家人在深市拍的全家福,还有丫蛋儿的几张艺术照。
美人挂历许久没翻,还停留在过年的月份。
孟月仙坐在沙发上,用指腹轻轻擦了擦红梅脸上的泪痕。
“你说说,我听着。”
红梅哽咽起来,“算了,说不说的我也不想坚持了。”
“是吕静吗?”
红梅不点头也不摇头,呆呆看着自己纠缠的手指。
“顾东那小子我也见了,他个大傻子啥都不知道,吕静明显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红梅叹了口气,脸上木然。
“热不热的,我不想说啥,谁能帮的上他就娶谁,我也不想死占着位置,丫蛋儿我能带大。”
“晚上再说,丫蛋儿几点放学?咱俩去接。”
“现在差不多该去了。”红梅起身,穿上羽绒外套。
孟月仙眼看那衣服就是一件残次品,袖子上贴着一块缝合的布。
红梅朴实又温柔,善良又脆弱。
顾东怎么能让她伤心?
春风冷冽,像是小刀刮在脸上。
两人搀扶着走去不远的托儿所。
丫蛋儿被温柔的女老师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口雀跃地等着。
孟月仙开门走进,丫蛋儿张大了嘴,猛地扑进孟月仙怀里。
“奶奶~你咋来了?”丫蛋儿的口音又回来了,原来娇滴滴的城里小孩又变回了东北小妞。
“我想丫蛋儿了,就坐着火车回来看你。”
丫蛋儿瘪着嘴,‘哇’一声哭出来。
孟月仙搂着怀里软糯的丫蛋儿心酸起来。
“不哭不哭,走,奶奶买了好多好吃的给丫蛋儿。”
埋在孟月仙怀里的丫蛋儿抽噎着,“奶奶,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