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抬手一挥,山洞石壁便如被注入了生命般亮起幽蓝微光,光影在粗糙的岩石上流动,渐渐拼凑出二十年前的画面。
那时的守窟者家族宗祠,烛火摇曳着映在雕花梁柱上,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古老檀香混合的味道。族长凌苍身着绣着冰纹的黑袍,正站在刻满符文的玉台前,台下跪着两个襁褓中的女婴。她们被红布裹着,小脸皱巴巴的,呼吸间带着新生儿特有的微弱气息。
“双生女婴同降,是吉是凶?”族中长老颤巍巍地摸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在两个女婴脸上来回逡巡。按族规,守窟者之力只能由一人继承,另一人必须被送往外界,以免双生血脉引发力量失衡——这是刻在守窟者骨血里的铁律,从家族建立那天起就从未动摇过。
凌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犹豫。他伸出手,指尖在两个女婴额间轻轻一点,其中一个女婴的眉心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印记,正是凌雪。另一个女婴额间空空如也,她就是凌霜。
“此女命格轻贱,留不得。”凌苍的声音在宗祠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个族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凌霜,红布从她身上滑落一角,露出藕节般的小胳膊,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瘪了瘪嘴,发出细弱的哭声。
画面到这里陡然一转,变成了颠簸的马车车厢。凌霜已经长到三岁,穿着粗布衣裳,正抱着一个布偶娃娃发呆。护送她的是两个家族护卫,他们的谈话透过车帘缝隙飘进来:“真可怜,生来就是弃子,到了南边的小镇,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谁让她和继承印记的小姐同生呢?这就是她的命。”
凌霜攥紧了布偶的衣角,小小的眉头拧成一团。她不懂什么是弃子,只知道自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那个总对着她笑的、额间有蓝光的妹妹。
突然,马车剧烈晃动起来,外面传来护卫的惨叫。凌霜被甩到车厢角落,透过破碎的车窗,她看到漫天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伸出无数只冰棱般的手,将护卫拖入黑暗。一个穿着灰袍的人影出现在车门前,兜帽下的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守窟者的血脉,正好用来培养新的容器。”
黑影抬手一挥,凌霜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钻进身体,意识瞬间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看到自己的布偶娃娃掉在地上,被黑色雾气一点点吞噬。
石壁上的光影渐渐褪去,山洞重归昏暗,只剩下凌霜指尖凝聚的黑冰散发着幽幽冷光。
“看到了吗?”凌霜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是多余的。他们把我像扔垃圾一样丢出家族,却在我被煞气劫持时冷眼旁观。”
她向前走了一步,黑冰在指尖凝结成尖锐的冰锥,寒气让洞壁上的水珠都结成了冰晶:“可你知道吗?在寒煞的巢穴里,我每天都在被煞气撕扯神魂,痛到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每次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们说我是弃子的眼神——我偏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强。”
风痕挡在凌雪身前,风系灵力在周身盘旋,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用痛苦换来的力量,终究是邪道。”
“邪道?”凌霜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山洞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那什么是正道?是凌家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一边说着守护苍生,一边为了争夺权力自相残杀?还是你,守着所谓的正义,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她的目光落在凌雪手腕的印记上,那淡蓝色的光芒在她看来无比刺眼:“这个印记,本该有我一半。凭什么你能在家族的庇护下安稳长大,继承守窟者的荣光?而我就要在煞气里挣扎,被当作实验体折磨了二十年?”
黑冰制成的冰锥猛地指向凌雪,寒气让凌雪的发丝都染上了白霜:“交出印记,我可以让你走。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守窟者小姐,而我,会用这力量毁了凌家,毁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凌雪看着她,手腕上的印记忽然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她想起小时候在宗祠里看到的画像,画中守窟者先祖的身边,似乎也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只是后来那身影被人用颜料涂掉了。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凌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刚才石壁上的画面里,你掉在地上的布偶,和我小时候丢的那个一模一样。母亲说,那是她亲手做的双胞胎娃娃。”
凌霜的冰锥猛地一颤,黑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凌雪继续说道,眼眶微微发红,“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过,她说双生血脉不是诅咒,是守护寒渊的钥匙。她偷偷给你留了一半守窟者的灵力,就是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闭嘴!”凌霜厉声打断她,冰锥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别用你那虚伪的亲情来骗我!如果她真的在乎我,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让我在煞气里独自熬过二十年?”
她猛地挥手,冰锥朝着凌雪飞去,却在即将碰到凌雪时,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金光挡住。金光散去,露出墨尘腰间的符文玉佩——玉佩上的符文正与凌雪手腕的印记产生共鸣,发出温暖的光芒。
“你腰间的玉佩,和我母亲的石板同源。”凌雪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母亲一定是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找到真相。”
“真相?”凌霜冷笑一声,指尖的黑冰再次凝聚,这次的冰锥比刚才更加粗壮,“真相就是弱肉强食。现在我有足够的力量碾压你们,这就是最残酷的真相。”
她忽然转身,黑冰在身后炸开,形成一面巨大的冰墙,将山洞分成两半。冰墙的另一边传来她冰冷的声音:“要么交出印记,要么等着被煞气吞噬。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冰墙渐渐变得透明,能看到凌霜站在墙后,背对着他们。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风痕注意到,她的黑袍袖口,露出了一小块与凌雪相似的皮肤,上面隐约有淡蓝色的印记——那是被煞气掩盖的守窟者血脉。
凌雪抬手抚上冰墙,掌心的温度让冰墙表面融化了一小片:“姐姐,我知道你恨他们,但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报复。母亲说过,守窟者的力量是用来守护,不是用来毁灭的。”
冰墙另一边的凌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血珠滴落在地上,瞬间被寒气冻结成红色的冰晶。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冰墙忽然开始震动,无数黑色的冰刺从墙内冒出,朝着凌雪和风痕刺来。
“看来你们做出了选择。”凌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彻骨的寒意,“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风痕立刻凝聚风刃,将冰刺劈成碎片:“凌雪,我们走!”
凌雪却没有动,她看着冰墙上那些扭曲的冰刺,忽然想起了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双生之脉,一冰一煞,看似对立,实则同源。”
她深吸一口气,将守窟者的灵力注入掌心,轻轻按在冰墙上。淡蓝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掌心蔓延,所过之处,黑色的冰刺渐渐褪去煞气,变成了纯净的冰晶。
冰墙另一边的凌霜瞳孔骤缩,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冰墙传来,与自己体内的煞气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那是一种久违的、仿佛来自母体的熟悉感,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体内的煞气开始躁动,既想吞噬这股温暖的力量,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凌雪的声音透过冰墙传来,清晰而坚定:“姐姐,回来吧。我们一起修复寒渊的封印,一起让那些轻视我们的人看看,双生之脉不是诅咒,是希望。”
冰墙剧烈震动起来,一半是纯净的冰晶,一半是黑色的煞冰,两种力量在墙内激烈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凌霜站在冰墙后,看着自己掌心忽明忽暗的黑冰,二十年来的痛苦与委屈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要崩溃。
就在这时,山洞顶部忽然落下一块碎石,砸在冰墙上。冰墙应声裂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凌霜看到凌雪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真诚的期盼。
那一刻,凌霜体内的煞气忽然安静下来。她想起了自己被劫持时掉在地上的布偶娃娃,想起了寒煞巢穴里每一个痛苦的夜晚,想起了刚才石壁上母亲偷偷给她留灵力的画面。
指尖的黑冰渐渐散去,凌霜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触及脸颊的瞬间凝结成冰晶。
“我……”她刚想说什么,山洞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落下更多的碎石。风痕脸色一变:“不好,煞气泄漏引发了山体崩塌!”
冰墙在震动中彻底碎裂,凌霜被碎冰波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凌雪立刻上前扶住她,守窟者的灵力顺着手臂传入她体内,缓解了她因煞气反噬带来的痛苦。
“先离开这里再说。”风痕拉起两人,风系灵力在身后形成屏障,挡住落下的碎石,“出口在那边!”
三人在摇晃的山洞中奔跑,身后是不断崩塌的岩石。凌霜被凌雪拉着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让她冰封了二十年的心,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
跑出山洞的那一刻,阳光洒在身上,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凌霜下意识地眯起眼,看着身边的凌雪,忽然觉得,或许事情真的有另一种可能。
但她很快又别过头,恢复了冰冷的表情。有些伤口太深,不是一句“姐姐”就能愈合的。她看向远处的雪山,寒煞巢穴的方向传来阵阵黑气,那是她痛苦的源头,也是她必须面对的过去。
“修复封印的事,我可以帮忙。”她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别指望我会认你这个妹妹,更别想让我原谅凌家。”
凌雪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们一步一步来。”
风痕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姐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解开二十年的心结很难,但至少,她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