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克烈部的可汗王罕颓然跌坐在地,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他身边的亲卫和残存的部族首领们,看着那堆忽明忽灭的火焰,一个个面如死灰,眼中再无半分往日草原雄鹰的桀骜。
联盟,碎了。
碎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在宋军那毁天灭地的雷火神器面前,所谓的草原盟约,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笑话。
“大汗……”忠心耿耿的将领脱斡邻勒艰难地开口,试图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罕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看了一眼身边残存的万余部众,这些都是他克烈部的子孙,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勇士,如今却像一群迷途的羔羊,瑟缩在寒风里。
“回家。”王罕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回我们的王庭去。”
“可是……宋军的追兵……”
“他们要追,便让他们追!”王罕猛地站起身,仿佛又找回了一丝可汗的威严,“我克烈部的土地,岂容南人铁蹄践踏!传我将令,全军拔营,返回王庭,准备死战!”
然而,他的豪言壮语,换来的却是一片更加沉重的寂静。死战?拿什么去战?拿血肉之躯去抵挡那能轰塌城墙的铁弹吗?还是用已经松弛的弓弦,去对抗那能在雨中喷吐火焰的铁管?
恐惧,如同草原上的冬狼,无声无息地啃噬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三日后,临潢府以北三百里,一处被遗弃的宿营地。
清晨的阳光下,岳飞和韩世忠并辔立于丘陵之上,俯瞰着下方狼藉一片的营地。
“跑了?算他们腿快!”韩世忠往地上啐了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快意。
营地里到处都是丢弃的盔甲、折断的兵刃,还有未来得及掩埋的马匹尸体。篝火的灰烬早已冰冷,显然,这里的主人走得非常匆忙。
“分头跑的。”岳飞用马鞭指了指地上纷乱的马蹄印,眼神冷静如冰,“韩兄请看,这边的蹄印更深、更密,队形也更整齐,应该是耶律大石的契丹兵,他们往西北去了。而这边的蹄印杂乱无章,深浅不一,显然是人心已散,是王罕和其他部落的残部,他们逃向了正北。”
“好事!”韩世忠一拍大腿,“这帮草原豺狼,聚在一起是祸害,分开了就是一群待宰的羊!鹏举,你说,咱们先追哪一个?”
“官家有旨,要生擒耶律大石。”岳飞沉声道,“此人乃一代枭雄,若让他逃回西域,整合力量,必成我大宋心腹大患。追击耶律大石,是为国除害,此乃上策。”
“说得对!”韩世忠点头赞同,“那王罕老儿呢?某麾下那三千多条冤魂的血债,可还记在他头上!”
“王罕乃丧家之犬,克烈部经此一役,已元气大伤,不足为虑。”岳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国仇家恨,亦不可不报。韩兄,你我便分兵行事如何?”
“如何分兵?”
“韩兄率神武左军,并拨给你五千神机营火枪骑兵,共计两万三千人马,一路向北,追亡逐北,直捣克烈部王庭,将王罕的脑袋带回来,祭奠我军阵亡将士!”岳飞的声音斩钉截铁。
韩世忠闻言,双目放光,浑身的战意再次被点燃:“好!这个差事,某接了!某定要亲手拧下那老匹夫的脑袋!”
“我则率神武右军主力,并神机营步卒,一路向西。”岳飞的马鞭指向了遥远的西北天际,“追索耶律大石的踪迹。官家要他活的,飞便不能让他死了。”
“鹏举,你那边可要当心。”韩世忠提醒道,“耶律大石身边虽只剩数千残兵,但皆是百战精锐,又极为狡猾,不可小觑。”
“韩兄放心。”岳飞微微一笑,“飞自有分寸。”
“好!那我们即刻出发!”
两位大宋名将,在这片刚刚被征服的土地上,定下了追击草原双雄的方略。两支铁血大军,如同张开的巨大利爪,向着草原的两个不同方向,席卷而去。
又是五日过去。
王罕的逃亡之路,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宋军的追兵就像附骨之疽,死死地咬在他们身后。韩世忠用兵,狠辣无比,他派出的轻骑斥候如同狼群,不断地袭扰、撕咬着克烈部的后队。
每日都有掉队的族人被宋军追上、杀死。每日都能看到远处宋军斥候扬起的烟尘。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几乎让所有克烈部勇士都精神崩溃。
更可怕的是,军心散了。
从临潢府逃出来的万余残兵,在五日的逃亡中,不断有族人掉队、逃散。他们或是绝望,或是想返回自己的小部落苟活。王罕从最初的愤怒、斩杀逃兵,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如今的麻木。
他知道,克烈部完了。
此刻,他身边还能跟随着他的,只剩下不到五千名最忠心的族人。他们人困马乏,粮草早已断绝,只能靠猎杀草原上的野物和啃食战马的尸体为生。
“大汗……”脱斡邻勒的声音嘶哑,嘴唇上满是干裂的血口,“我们……我们还要跑多久?”
王罕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盘旋着几只秃鹫。他苦笑一声:“跑到……跑到跑不动为止吧。”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满是绝望。
“大汗!不好了!前面……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什么?!”王罕心中一沉。
他策马冲上一处高坡,向前望去,顿时如坠冰窟。
只见前方数里之外,一条冰封的河流横亘在草原上,而在河对岸,黑压压的宋军早已列阵以待,旗帜如林,刀枪如雪。看那旗号,正是韩世忠的帅旗!
“他们……他们怎么会跑到我们前面去了?!”脱斡邻勒不敢置信地喊道。
“绕路……他们绕了远路,抄了我们的近道……”王罕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韩世忠的战术。这些天的袭扰,只是为了拖慢他们的脚步,而宋军的主力,早已通过另一条路,在这里设下了绝路。
“大汗!后方……后方也出现宋军了!”
王罕猛地回头,只见他们来时的方向,同样是烟尘滚滚,无数宋军骑兵正缓缓压上,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左右两侧是开阔的平原,无险可守。
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哈哈……哈哈哈哈……”王罕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疯狂,“天要亡我克烈部!天要亡我啊!”
数千克烈部残兵,被数万宋军包围在这片冰冷的河滩上,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韩世忠身披重甲,一马当先,立马于阵前,用千里镜看着远处混乱的敌军,脸上是冰冷的笑意。
“王罕老儿,还跑吗?”他的声音通过传令兵的齐声呼喊,传遍了整个战场。
包围圈中,王罕听到了这声嘲讽。他停止了狂笑,缓缓挺直了腰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抓起身边的黄金弯刀。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残存的克烈部勇士耳中。
“大汗……”脱斡邻勒看着他。
“我,王罕,克烈部的可汗!”王罕高举弯刀,指向对岸的宋军帅旗,“生是草原的雄鹰,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调转马头,面向自己最后的三千勇士,眼中重新燃起了凶悍的光芒。
“儿郎们!我们身后,是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我们脚下,是祖先的土地!南人的皇帝要我们死,我们就算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吼——!”
三千残兵,被可汗最后的豪情所感染,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克烈部的勇士们!”王罕将弯刀指向韩世忠,“随我——冲锋!”
“冲啊!”
三千残兵,向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动了最后的、自杀式的冲锋。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只有决绝的疯狂。
韩世忠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槊。
“神机营,准备。”
“放!”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冲在最前方的克烈勇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王罕身中数弹,鲜血染红了他的皮袍,但他依旧死死地攥着缰绳,催动战马,冲向那个他最痛恨的敌人。
“韩世忠——!”
他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怒吼。
一杆长槊,从斜刺里杀出,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王罕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看到了那杆长槊的主人——正是韩世忠。
“噗通。”
草原上一代枭雄的身体,重重地从马背上摔落,溅起一滩冰冷的泥水。
韩世忠面无表情地抽出长槊,身边的亲兵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将王罕的头颅割下。
主帅阵亡,克烈部最后的抵抗意志,也随之灰飞烟灭。
一个时辰后,战斗结束。
岳飞率领神武右军的后续部队赶到了战场。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跪地投降的俘虏,以及亲兵高高挑在矛尖上的那颗须发皆白的人头,神色平静。
“韩兄,辛苦了。”
“痛快!”韩世忠将染血的长槊插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王罕已死,克烈部再无威胁。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鹏举。”
岳飞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遥远的西北。
“传令全军,收拢俘虏,三日后,继续向西,追击耶律大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