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褐端着鸟蛋回来，珂一露出讪讪的、略有些讨好的笑。
就拿这笑容来说，樊雪莹低头看着那些明显蒙着灰尘的鸟蛋，很冷静的想着。
单凭笑容来讲，她不会觉得他会吃人。
欺骗性。
他们具有这一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整个部族里的人，都具有这样的特点，他们双手不沾血的时候，都伪装的很好。
而把视线再抬高一点，从外表和生活环境来看，这里也不像是一个惯于拿人命献祭的村落。
它看上去过分普通。
却又在满是灰土的普通中，偏偏又透露出一丝尖锐的诡异。
女孩余光瞥过土墙上晒干畏缩的皮状物，一声不吭的朝着厨房走去。
珂一和褐对视一眼，紧跟上去。
……
樊雪莹小心的把装着鸟蛋脏兮兮的巢搁置在开裂的地上，仔细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一颗蛋，可惜个头只比鹌鹑蛋大一点，明显是吃不饱的。
当然，她的心思不在吃这方面，按记忆中的情况……
或许是真的受了神明庇佑，这个部落缺吃少喝，却唯独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死，生命力顽强的可怕。
哪怕只剩下皮包骨头，每个人看上去精力都不差，甚至是旺盛。
他们的生命被什么东西扭曲拉长了，变得像铁丝一样坚韧，让他们足以抵抗暴烈日光下的灾荒饥祸。
所以…她对他们口中的神明，产生了好奇，逃命时没功夫产生的情绪，在此时隐约冒出了一点头。
女孩慢吞吞的挑出来十个蛋，将它们一一摆在满是污垢已经开始发黑的案板上，她这次手很稳，没有摔。
等十个有些轻的鸟蛋不再摇晃，樊雪莹盯着看了两秒，转身把剩下的端起来，小心的递给身后不知所措的褐。
女人呆立了半秒，在珂一的目光下乖顺的接过毁损过半的鸟巢，转身出去了。
大铁锅被洗刷干净，重新冒起热气。
樊雪莹安静的坐在又旧又破的灶台前，手里慢慢搅动着石碗中的蛋液，发出静寂中与火苗燃烧唯二的声响。
珂一神色莫名的看着女孩端正的身形，看着她不知落到何处的目光——
他手里没有拿刀了。
事实上樊雪莹只是在盯着铁锅下方熊熊燃烧的火焰，它们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白，温度却出乎意料的高。
“……”
好累……
女孩面无表情的想着，这段经历之前她流失了过多的体力，导致她只是进入这样的幻境，就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尤其是……
这就是她十二三时的身体，能力存在，却几乎还处在隐藏期，对自身体力的恢复微不可察，再加上她之前重伤所消耗的仅剩不多的能量，使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需要食物。
一点点就好。
樊雪莹舔了舔在火焰炙烤下有些开裂的嘴唇，目光落在碗里清澈的蛋液上，身旁的珂一被忽略了个彻底。
女孩几乎是在板着脸了，她想，对方想吃她，砍了她的头颅，自己吃几个鸟蛋，好像也不过分。
仔细比对过后，她还是觉得自己损失大一点，便心安理得准备自己的水蒸蛋。
是的，她的损失确实有些大了，仅剩的残余培养液几乎被消耗殆尽，此时的身体并不能析出与之类似的能量。
如果不是一系列巧合，她其实也不太可能活着走出这样的地方。
食物的香气渐渐飘了出来，珂一在一旁站着，看着女孩轻飘飘的移动，狠狠的咽了咽口水，然后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三人在小院阴影里的石桌前坐下，目光同时落在中间石碗里香气氤氲的食物。
它或许没那么美味，但在同样饥肠辘辘的三人眼里，无疑已经勾动了腹间的馋虫。
褐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被烫到般移开目光，低低的垂下头。
“……”
樊雪莹脊背挺的很直，沉默着拿起木勺，很稳很稳的挖起一块，她犹豫了两秒，把石碗推向褐的方向——
就像几年前那样。
不过…那时确实是心存善心，而现在……
她很清楚，再这么下去，这个女人就要死了。
并且…如果她想见神像的话，这两个人都活不了。
所以……
“吃吧。”
她忽视了一旁珂一仿佛被冒犯一般的目光，对着女人低声道。
她很清楚的记得这是幻境，自己的饥饿或许并不真实。
温热的食物滑入口中，女孩眼眶微微红了些许。
好……熟悉的味道，好辣。
她忘了灶台旁边唯一的调料，那是磨成粉的野山椒。
……
樊雪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沉重的锁链又挂在了手腕间。
她刚刚不动声色的咽下口中的蒸蛋，就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目光。
裴邙一眼注意到女孩脖颈上多出的可怖伤痕，手指动了动，他没有贸然出声，只是盯着那道环绕式的破皮开口的伤口，越看越觉得古怪。
青年在心里思索着，最终得到结论，樊雪莹这是被什么东西砍头了吗？没砍透？
对方还在往前走，步伐安稳，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脖子上的异常。
他心里有些担心，但只是看着，并没有伸手去触碰的意思。
“小樊…”
青年话音未落，就见樊雪莹回过头，冲他露出笑容。
意思很明显，她表达的是：
不要担心，我能搞定。
但就是一闪而逝的回眸，裴邙却从她眼中看到了疲惫，以及被微笑掩饰在下的冷漠。
或许是过于仓促，她演的并不好，神色间淡淡的疲倦还没有掩下去。
另外…就在刚刚，他似乎看到樊雪莹胸膛有点透光，错觉吗？
青年眯起眼睛，在心里产生疑问的同时，对女孩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评估。
……
樊雪莹不清楚这次幻境的终止是什么原因，却提前对下次进入幻境的景象有了猜测。
所以……
这样突兀的终止，是因为时间吗？
女孩低垂着眼，在一片烈日炙烤下睁开眼。
珂一撑着一片巨大的干叶站在她身旁，落下一小片阴影，浑身大汗淋漓。
褐端着一小盆冰水恭敬的站在一边，哪怕盆中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她也没有任何直起腰的意思。
“……”
樊雪莹在心里叹气，漆黑的眼睛中显出前所未有的冷漠。
真的是时间。
她明白了。
女孩微微松手，一缕细微的金色在她指尖瞬间游弋消散。
就在刚刚，在睁眼的瞬间，她察觉到了巨大的不同，她看到了……时间流动的印记。
一片嗡鸣间，凄厉的长风穿透她的胸膛，暴烈的日光由此而生，天地倒转扭曲，四周黑影林立，万物重归真实。
哪怕时间极短，短的不足千分之一秒，但她还是，抓住了。
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