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湿冷的雾气,在林间穿来穿去,打在人脸上像细针似的扎。乌木禅师拄着方便连环铲走在最前,铲尖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藤蔓,铲刃划过枯枝发出“咔嚓”轻响,在这死寂的深山中格外清晰。身后跟着的欧阳逸飞等人,呼吸都刻意放轻,靴底碾过腐叶的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三道岔路。左侧那条被茂密的灌木丛半掩着,路口的泥土上还留着几枚模糊的脚印,显然是有人走过的痕迹;右侧则隐在一片浓黑的树影里,望去深不见底,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唯有中间这条道,路面相对平整,只是落满了厚厚的松针,像是许久没人踏足。
乌木禅师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三条岔路,最终落在左侧那条道上,眉头微蹙:“三日前便是走的左侧,行至半山便撞见了血羽教的阴阳二老。那两个老鬼一手阴阳术邪门得很,若不是逸飞的龙渊剑破了他们的阴气,咱们怕是要吃大亏。”
欧阳逸飞闻言,手按在龙渊剑的剑柄上,剑鞘上的玄铁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那日阴阳先生洒出的纸钱,落地便化作纸人扑来,若不是他剑快,劈开纸人时看到里面裹着的竟是孩童指骨,至今仍觉心头发寒:“那对老东西手段阴毒,且极其警觉。这次换条路走也好,或许能绕开他们的眼线。”
“中间这条道看着最平静,反倒让人心里发毛。”梅降雪将软鞭在腕间紧了紧,鞭首的银铃被她按住,没发出半分声响,“不过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越可能藏着猫腻,咱们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萧寒扛着金背砍山刀,瓮声瓮气地接话:“管他藏着什么,敢出来就一刀劈了!走,我在前头开路!”说罢便要往前冲,却被乌木禅师抬手拦住。
“不可莽撞。”老禅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寒断后,逸飞在前探路,降雪与苏璃护在两侧。保持间距,遇事先示警,切莫擅自行动。”
众人依言排好队形,踩着厚厚的松针往中间那条道走去。松针被踩得“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四周的树木渐渐稀疏,雾气也淡了些,月光能勉强照到脚下的路。又行了半个多时辰,估算着足有二十几里地,忽然有“哗哗”的流水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是绸缎被猛地扯开,又像是无数细珠砸在石上,听得人心里莫名一静。
“有水声!”苏璃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腰间的玉笛被她悄悄握在手里,“像是条不小的河。”
欧阳逸飞也停了下来,龙渊剑微微出鞘半寸,剑光一闪而逝:“前面地势低凹,水声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他抬手往前指了指,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前方地面缓缓下沉,形成一道天然的沟壑,沟壑尽头隐约有粼粼水光闪动。
等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不算宽,约莫两丈有余,水流却湍急,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鳞,顺着河道往深处流去,最终隐在浓黑的山影里。而在河旁的平地上,竟孤零零立着一座小院。
院墙是用碗口粗的木桩扎成的,桩子上爬着些不知名的青藤,却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连藤蔓的缠绕方向都像是刻意安排过。院门是两扇竹编的门板,刷着半旧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暗黄的光。院里隐约能看到两间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烟囱里没冒烟,看着像是久无人居,却又干净得过分,连院门口的石阶都不见半分青苔。
“奇怪,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这么整齐的小院?”梅降雪眉头拧起,目光在木桩院墙上扫来扫去,“看着不像猎户的住处——猎户的院子哪会这么讲究?”
萧寒早就按捺不住,扛着刀往前凑了两步:“管他是谁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猎户,正好问问这是啥地方,离万蛇窟还有多远;若是……”他话没说完,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乌木禅师盯着那小院看了半晌,捻着念珠的手指转得飞快,沉声道:“萧寒退后。苏璃,听听院里有动静吗?”
苏璃将玉笛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个极细的音。笛音穿门入院,在院里打了个转,又顺着风飘回来。她侧耳听了片刻,摇了摇头:“院里没动静,连虫鸣都少得很。”
“没动静才更不对劲。”欧阳逸飞握紧了龙渊剑,“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在血羽教盘踞的大蟒山深处,哪会有寻常人家住?怕是……”
“管他是什么路数,总得问过才知道。”萧寒性子最急,说着便要上前拍门,却被乌木禅师拦住。老禅师上前一步,抬手在竹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阿弥陀佛,贫僧一行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向施主借问个路,不知可否开门一见?”
院里静悄悄的,没任何回应。
乌木禅师又叩了三下,声音提高了些:“施主可有在家?贫僧乃乌木寺僧人,并非歹人,只是想打听些事。”
还是没动静。
苏璃轻声道:“会不会是没人住?或者……都睡着了?这时候按说该熄灯了。”
萧寒挠了挠头:“睡着也该被叩门声吵醒了吧?莫不是……”
他话没说完,院里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众人顿时屏住呼吸,欧阳逸飞的龙渊剑已经完全出鞘,剑光如秋水般亮得刺眼;梅降雪的软鞭蓄势待发,只等对方有异动便要抽过去;苏璃的玉笛凑到唇边,指尖凝着内力,随时能吹出惑敌的音波;萧寒则将金背砍山刀横在胸前,刀柄被他握得死紧。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借着月光能看清是个老婆婆。她头发全白了,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背驼得厉害,几乎要弯成个虾米,走起路来一步三晃,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每走一步,竹杖便在泥地上“笃”地敲一下。
她走到院门口,却没开门,只是隔着竹门打量着外面的人,苍老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哑:“既然来了,何必站在门外?进来坐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乌木禅师沉吟片刻,朗声道:“多谢施主。只是深夜叨扰,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老婆婆笑了笑,笑声像是枯叶在风里摩擦,“我这老婆子独居在此,难得有人来,正好做个伴。进来吧,我煮了些新茶,尝尝?”
梅降雪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兰花混着檀香,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甜意,从门缝里飘出来,顺着鼻尖往肺里钻。她心头一动,正要提醒众人,却听苏璃低呼一声:“这香味……”
话音未落,梅降雪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院子、老婆婆的身影,甚至身边同伴的脸,都开始晃动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水波。她想抬手抓住什么,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没了骨头,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耳边只听到老婆婆那沙哑的声音在说:“倒……”
这一个字像是带着魔力,梅降雪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欧阳逸飞只觉头晕目眩,龙渊剑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捡,身体却不听使唤,“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苏璃刚吹出半个音符,便觉一股甜意涌上喉头,玉笛从手中滑落,人也软软地瘫了下去。萧寒最是健壮,挣扎着还想举起砍山刀,却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那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咚”地砸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乌木禅师修为最深,察觉到不对时便运起了护体真气,可那香气像是无孔不入的细针,顺着他的口鼻、耳孔往身体里钻,饶是他内力深厚,也只多撑了片刻,便觉丹田一阵空虚,眼前金星乱冒,最终也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老婆婆推开竹门,看着倒了一地的人,脸上那佝偻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里哪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浑浊,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竹杖,在手里转了个圈,杖头忽然弹出一截三寸长的尖刺,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血羽教的哨卡?哼,倒是送上门来的好买卖。”她用脚尖踢了踢欧阳逸飞掉在地上的龙渊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剑倒是好东西……”说罢便转身进了屋,不多时又出来几个精壮的汉子,显然是藏在里屋的,几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众人拖进了屋里,院门被重新关上,竹门“吱呀”一声落了锁,小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股淡淡的香气,还在夜风中若有若无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