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红霞原本只是想来县上找丈夫伊云锋,说是顺路,其实是心里不安。年前两人吵了一架,伊云锋一气之下借着县衙要给县试监考的缘故不回家,一走就是二十多天,也不捎个信。
她一个人窝在村里越想越气,一口闷气压在胸口,怎么都顺不过来。
这一踏入县城,便听街头巷尾都在传:宁安县今年县试出了个少年魁首,名叫宗辞。
这名字她太熟了。宗辞小时候瘦瘦小小的,跟条野猫似的,在他姑丈的天香书院念书,她一顿饭能给他脸色看上三回。
长大之后居然书念得好,相貌又英俊......
谁能想到现在成了县试第一?
“现如今谁不认识宗辞啊?说是状元种子呢!”
“我家那孩子还和他同考场,说他写得快还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
“啧啧,说他住在翠花胡同后头的小院里,说是原本是温河村的,也是乡下人呢。”
每一句话都像铁针扎进马红霞的耳朵,她越听脸色越沉,双手在裙子里越攥越紧。到后来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心里像憋了锅气,一点就炸。
“就他!当年她故意在书院里给他脸色看,就是为了能让宗辞多看她一眼,可那时候宗辞就不搭理她。后来宗辞腿瘸了,她还幸灾乐祸了好一阵。”
她一路咬牙切齿地到了县衙,听说伊云锋去喝茶了,打听到了伊云锋所在的茶铺,进门第一句话不是问冷问热,而是掀开帘子冷声一句:“你到底还回不回家了?”
伊云锋本刚和同僚聊着话,见她气冲冲进来,不由得皱了眉,挥手散了人。
“你冷静点,怎么说话跟吵架似的?”
马红霞冷笑一声,坐下时椅子都被她磕得“咯吱”一声响:“我能不气吗?你看看你,现在窝在衙门里也不升值,往家里能拿回来几个银子?宗辞已经是县试头名,明年说不定就要被举荐去府里读书了!”
伊云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接话。
“你还不说话?当年你不是说他肯定考不出来吗,要是能出头你把名字倒着写?”她语气一提,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是说过。”伊云锋皱眉应了句,“可我也没想到。”
他不想承认,其实他也快气死了,他也很惊讶宗辞居然会这么厉害,不是瘸了吗?走路前一阵子还一瘸一拐的,他以为他回天香书院念书就是闲不住,哪成想能考个第一?
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在村子里呆着吗?
跑到镇上念书也就算了,还要跑来县里给他添堵。
马红霞一听这话,调整了一下情绪,毕竟还要问伊云锋拿银子呢。
“我当初让你也继续念书,你不听,宗辞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不然也许如今魁首就是你……”
伊云锋多少有被安慰道,“你快回家吧,我今日还回不去。”
“那这个月的银子,你还没给呢?”
一听马红霞要银子,伊云锋顿时没了好脾气,他又想起了家里乱糟糟的,自从分家之后,他爹和娘都对他没有好脸色,为了这么个女人跟家里人吵翻了,真是不值。
“银子,银子,”伊云锋一把拦住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就知道银子,我娘分家的时候可没亏待你,你是一点都攒不下!”
马红霞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带着火,咬牙切齿道:“你自己有多少月银你心里没数吗?怎么攒,有一半你都给了你爹娘老子了,嫌我画得多,你怎么不说你不上进呢?你倒是上进啊,整日不回家,就在这喝茶,赶紧给我银子?”
“每个月的银子你都买衣裳和首饰了,”伊云锋道,“以后省着点,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还指不定怎么回事呢?”
说到这个,马红霞就气不打一处来,陈玉华怀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伊云锋的,如今伊云锋的态度也明显不如从前了。
“那又怎样?”马红霞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剧烈,往伊云锋的胸口砸,“谁家女人不花银子打扮自己,你没看到洛云京现在穿的有多好!她凭什么命那么好?”
凭什么啊?
凭什么洛云京就这么好的命啊。
明明跟她一样是村子里的农妇生的,之前就被抱错了养在了京城的达官贵人家里,后来被人发现送了回来。
她以为她会比洛云京强,自己好不容易嫁给了村长的儿子,还能在县衙里当个捕快,明明姑姑也说伊云锋念书不错,还会为人处事。
以后肯定能有出息,而洛云京随便替洛丹嫁给宗辞,就嫁了个案首,还长的那么好看......
当初是她先看好宗辞的,可那时候宗辞和洛丹有婚约,然而等洛丹走了,宗辞还是没能娶她!
马红霞都要被气死了。
她眼中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茶铺一角陷入沉默,连那风吹帘角的动静都带着点凉。
伊云锋沉默半晌,“是宗辞命好。”
洛云京穿戴的好,上次去洛家时伊云锋就看见了,可那不都是洛云京起早贪黑去山上打猎自己赚的吗?
还有洛云京磨的豆腐,都卖到府城去了,上次他跟着县令去府城出差,都听说了。
宗辞一个书生能赚什么钱!他的腿还不是要洛云京救。
马红霞转身,嘴唇发白:“那你慢慢喝茶吧,回家你别怪我不烧饭。”
门帘掀起又落下,掀起的那一阵风,像是马红霞压在心头的火,狠狠扫了一地茶香。
马红霞回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晚,路边槐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一只只弯弯曲曲的手臂,在地上抓来抓去。
她眼圈也红了,委屈、愤怒、焦躁,像浑身血管里都灌了火油,烧得她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这一夜,马红霞一句话没再说,晚饭也没吃,她坐在堂屋靠墙的椅子上,黑着脸,像块捂着火的石头,谁也不敢靠近。
到了后半夜,她还睁着眼睛,听着外头风吹屋瓦的声音,心里乱糟糟一团。
“宗辞……宗辞……”她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却也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执念。
她已经不是单纯嫉妒了,她心里已经生出了一种几近疯狂的执拗——她不信命,更不服气。
——
洛云京自然不知道马红霞已经疯癫了,她回家后拿出来几个小铜锅,打算出火锅,蒸好也请邢磊在家里吃,天气不怎么热,涮锅子正合适。
邢磊跟着宗辞一起回镇上看邱院长,说是要请同窗吃饭,邢磊便跟着宗辞的马车又回来了。
一进院子就闻到的羊肉的香味。
等宗辞从福满楼回来,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开吃。
他只吃了这么一次,就彻底爱上了火锅。
“这个锅子可真方便,以后我们去野外也可以带着,保准所有人都羡慕咱们。”
宗辞一脸无语,“下个月就是府试了。”还只知道吃。
邢磊顿时没了食欲,这次他是超常发挥,而且要不是天气不好,有一些人意外受了风寒,他估计也会跟冯贺一样排在末尾。
宗辞却说,“既然你知道你是有运气在里面,就该知道,府试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就更应该好好用功了。”
邢磊点头,宗辞说的有道理,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怎么也得拼个举人老爷当一当,也算是他们老邢家的祖坟上冒了青烟,让他爹跟着借光脱了一身泥腿子的布衣才行。
想到这里,邢磊整个人也充满了斗志,“我这个月也要去县学念书,争取考到秋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