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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雾气裹着寒气往衣领里钻,贾悦跟着王熙凤穿过抄手游廊时,耳尖已被冻得通红。

上房里贾母震怒的余波还未散尽,廊下扫雪的仆妇们扫帚声忽然轻了——几个粗使婆子挤在穿堂风里交头接耳,碎碎的话音像针一样往她耳朵里扎。

\"赵姨娘这回可栽惨了,上回还见她在小厨房指手画脚,如今倒成了禁足的。可不是?

环哥儿那点子小心思,当老太太瞧不出来?

到底是五姑娘机灵,昨儿个还见她在园子里和史大姑娘说话呢......\"

贾悦脚步微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

她早料到赵姨娘倒台会掀起议论,可\"五姑娘机灵\"这几个字还是让她心口发紧——在这深宅里,\"机灵\"从来不是褒奖,倒像块肥肉掉进狼群里,引着人来撕咬。

\"五妹妹。\"

清浅的唤声混着雪粒落在后颈,贾悦回头便见李纨立在西次间廊下。

这位大嫂子穿着月白棉绸夹袄,外罩青灰银鼠斗篷,鬓边只斜插一支素银簪子,倒比寻常日子更显素净。

她手里攥着个半旧的锦帕,帕角绣着并蒂莲的针脚有些开线,想来是常带在身边的。

\"大嫂子。\"贾悦快走两步,见李纨往左右扫了一眼,才将锦帕塞过来。

帕子里裹着块桂花糖,糖霜蹭在帕子上,倒像落了层薄雪。\"老太太昨儿夜里说,明儿南安太妃要过来赏梅。\"李纨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去佛堂给你送参汤,见那些婆子们挤在角门说闲话,什么'庶女专会踩人上位'......\"

她尾音微颤,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斗篷系带。

贾悦这才注意到,李纨眼尾泛着青,许是夜里没睡好。\"大嫂子是怕我树敌太多?\"她捏着桂花糖,甜香混着寒气直往鼻腔里钻,\"我何尝不明白?

赵姨娘背后有邢夫人,邢夫人背后还有......\"

\"嘘。\"李纨突然抬手掩住她的嘴,目光飞快扫过院角那株老梅树——枯枝上还挂着残雪,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放下手时,指腹在贾悦手背上轻轻一按:\"你且记着,这府里的路,走得太顺未必是好事。

若有个三长两短......\"她顿了顿,从斗篷里摸出个小玉牌,\"这是我陪嫁的平安牌,刻着'逢凶化吉',你收着。\"

贾悦攥着玉牌,触手温凉。

她望着李纨转身的背影,青灰色裙角扫过积雪,在地上拖出两道淡痕。

风卷着梅香扑来,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在图书馆看《红楼梦》时,总觉得李纨是个透明人,如今才懂,这透明底下藏着多少血和泪——她守着贾兰,守着那点体面,守着这深宅里最金贵的\"分寸\"。

\"五姑娘?\"

小丫鬟春桃的声音惊碎了思绪。

贾悦低头,见春桃捧着个描金漆盒站在廊下,盒盖边缘沾着点墨迹,\"沈公子差人送来的帖子,说在沁芳闸等您。\"

沁芳闸?

贾悦心里一跳。

那地方偏得很,连个打更的都不爱去。

她把玉牌塞进衣襟,跟着春桃往园子里走。

隆冬的大观园静得疹人,竹影扫过青石板,像谁在地上画符咒。

转过藕香榭,便见沈墨立在闸边柳树下,月白狐裘外罩着件灰鼠斗篷,手里捧着个铜手炉,倒像专程来赏雪的。

\"你倒会挑地方。\"贾悦走近了,见他睫毛上沾着细雪,\"被人瞧见,又是一场闲话。\"

\"我问过老宋妈,这会子园子里的婆子都去前院看热闹了。\"沈墨把手里的手炉递过去,\"先暖暖手。\"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皮纸包,\"这是我托书坊的孙掌柜打听的,张阁老家的二公子爱养鸽子,李都御史的夫人好南绣,还有......\"他翻开纸包,露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笺纸,\"最要紧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上月往她兄弟家送了三车东西——她兄弟在顺天府当差。\"

贾悦的手指在笺纸上划过,字迹清俊,带着松烟墨的香气。\"我原想以你的名义送些礼,可......\"她抬眼望他,\"还是用大嫂子的名义吧。

她素日里不管事,送点笔墨纸砚、绣样花笺,倒显得是礼尚往来。\"

沈墨垂眸笑了笑,指节在石栏上轻叩两下:\"你总把自己藏在别人影子里。\"他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可悦儿,影子再深,也挡不住要落的雨。\"

贾悦心头一震。

风卷着闸水的声响灌进耳朵,她望着沈墨眼底的关切,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芦雪广,史湘云红着耳朵说\"沈公子看你的眼神,比看他那几箱子宋版书还宝贝\"。

她别开脸,指尖摩挲着油皮纸:\"先把张阁老的鸽哨送过去,要翡翠的,刻'松间月'。\"

\"好。\"沈墨应得利落,把纸包重新收好时,袖中掉出个锦袋。

他弯腰去捡,贾悦眼尖,见锦袋上绣着并蒂莲——和李纨给她的锦帕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她刚要开口,远处传来脆生生的笑声:\"五妹妹!

让我好找!\"

史湘云裹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像团火似的扑过来。

她手里举着个描金匣子,匣盖掀开条缝,露出点水绿绣线:\"我就说你在这儿!

你托沈公子办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哎,怎么不送凤姐姐点东西?

她如今管着家,你若能把她哄高兴了,比送十个张阁老都强!\"

贾悦被她撞得后退半步,撞在沈墨身上。

史湘云眨眨眼,忽然笑出声:\"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她把匣子往贾悦手里一塞,\"这是我从金陵带来的双面绣,一面是百子图,一面是凤穿牡丹——凤姐姐最爱这热闹样儿的。

你明儿个就送过去,保准她眉开眼笑!\"

\"云丫头!\"贾悦又羞又笑,把匣子往她怀里推,\"你倒比我还急。\"

\"我急什么?\"史湘云把匣子硬塞回来,转身往回跑,红斗篷在雪地里荡起一片红云,\"我是怕你太老实,被人吃干抹净!\"

沈墨望着她的背影,低低笑出声:\"史大姑娘倒像团火,烧得人心里暖。\"他转头看贾悦,目光又软下来,\"你且听她的,凤丫头虽厉害,却最吃软刀子——你送她东西,比和她硬顶强百倍。\"

贾悦捏着绣匣,指腹蹭过匣上的螺钿花纹。

她原想等赵姨娘的事凉透了再动作,可史湘云说得对,王熙凤这关绕不过去。

第二日晌午,她捧着绣匣去了王熙凤的院子。

平儿迎出来时,脸上带着笑:\"五姑娘快请进,奶奶正说要找您呢。\"

暖阁里烧着红兽炭,王熙凤歪在迎枕上,手里拨着算盘珠子。

她今日穿了件品红妆花缎子袄,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碰得叮当响。

见贾悦进来,她抬了抬眼皮:\"什么好东西,劳你亲自送?\"

贾悦把绣匣放在案上,轻轻打开:\"前儿个史大妹妹从金陵带了些绣品,我见这双面绣颜色鲜丽,想着婶娘素日里爱讲究,便讨了来。\"

王熙凤探身看了看,指尖抚过凤穿牡丹的金线:\"倒真是好手艺。\"她抬头时,丹凤眼微微眯起,\"你这丫头,倒是会挑时候。\"

贾悦垂眸,绞着帕子:\"我就是个庶女,能在婶娘手下学些管账理事的本事,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王熙凤忽然笑出声,伸手把绣匣合上:\"平儿,把我那套珊瑚珠串拿出来。\"她转向贾悦,\"昨儿个宫里赏了些东西,这串珠子颜色正,你戴着配那月白袄子正好。\"

平儿捧着锦盒过来,贾悦打开一看,珊瑚珠子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刚要推辞,王熙凤已挥了挥手:\"拿着吧,我还能害你不成?\"她靠回迎枕,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赵姨娘的事,我心里有数。

你记着,在这府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贾悦捏着珠串出了院子,阳光正暖,把珠子照得透亮。

她原以为王熙凤会端着架子,没想到这一来一回,倒像隔着层窗户纸,捅破了那层暗涌的敌意。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傍晚时分,沈墨的书童小福子就揣着封密信找上门来。

\"公子说这信要紧,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五姑娘。\"小福子冻得鼻尖通红,\"公子还说,让您看完就烧了。\"

贾悦关紧房门,拆开信笺。

墨迹未干,是沈墨的字迹:\"京中盛传,有人欲联御史参劾贾府,言及私放官银、结交外官诸事。

邢夫人房里的王善保家的,前日往都察院送了两坛女儿红——我托人查了,坛底压着张契纸,似与当年江南织造亏空有关。\"

最后一句被重重圈了个圈:\"悦儿,小心。\"

烛火在信笺上跳了跳,贾悦只觉后颈发凉。

她想起早上王熙凤给的珊瑚珠串,想起李纨给的平安牌,想起史湘云火一样的笑声——原来这深宅里的每一步,都踩着刀尖走。

她把信笺凑到烛火上,看着墨迹在火焰里蜷成灰,像极了赵姨娘昨天哭花的脸。

窗外起风了,梅枝敲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响。

贾悦摸了摸衣襟里的玉牌,又碰着那串珊瑚珠子。

甜香、墨香、脂粉香混在空气里,她忽然想起贾母昨天说的\"这潭水才刚见着底\"——原来真正的深潭,还在更底下呢。

她对着烛火理了理鬓发,银簪在火光里闪了闪。

这根簪子是贾母去年赏的,刻着\"岁岁平安\"。

可如今她才明白,在这贾府里,哪有什么岁岁平安?

有的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一步对,才能再走下一步。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天地间一片素白。

贾悦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梅影,忽然笑了——她穿书而来,本就是要改写命运的。

既然这潭水深得很,那便扎进去,游他个天翻地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