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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仪的继续翻看许栋的档案。

“许栋,24岁,2019年10月入职大塘纺织厂,2022年3月因工厂关停失业。”

这份记录看似普通,却暗藏蹊跷,一个财政所副所长的儿子,为什么会在本地工厂当普通工人?

许志刚虽已退居二线,但好歹曾是大塘镇财政的“影子掌控者”,儿子再不济也该安排进事业单位,或者至少捞个轻松岗位。

可许栋竟然在纺织厂干了两年半,还被扫地出门?

这不合常理。

郑仪合上档案,揉了揉眉心,脑海浮现昨晚篮球场上那个神情冷峻的青年。

许栋对大塘镇政府的抵触、对父亲身份的回避、甚至谈及“自由职业”时一闪而过的讽刺笑容……

这对父子的关系,恐怕远比表面复杂。

郑仪放下手中档案,决定不再空想。他拿起座机,拨通了党政办的电话。

“喂,哪位?”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是郑仪,请问许志刚同志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没想到镇长会亲自找调研员。

“啊……许调研员今天请假了,他家里有点事。”

郑仪微微皱眉。

“有他电话吗?”

“有的,您记一下……”

郑仪记下号码,挂断后立即拨通。

“嘟…嘟…”

响了很久,就在郑仪准备放弃时,电话突然被接起。

“喂?”

一个沙哑的男声。

“请问是许志刚同志吗?”

“是我。您是?”

“我是郑仪,大塘镇新任镇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郑、郑镇长?!您找我有事?”

“有些工作想请教,不知方不方便现在见面?”

“这……”

许志刚的声音明显犹豫。

“我、我今天请了假,家里有点私事…”

“半小时就好。”

郑仪坚持道:

“我可以去您家。”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最终传来一声叹气的“好”。

郑仪站在一栋老式二层小楼前,打量着这座许家宅院。

白色的外墙已经泛黄,墙角爬满青苔,但依稀能看出当年镇政府“领导住宅区”的体面。栏杆刷过新漆,院子里栽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

一个曾经权力在握的财政副所长,如今只剩这点体面。

郑仪敲了敲铁门,很快,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走了出来,许志刚比档案照片上衰老许多,六十岁不到的人,头发已经全白。

他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郑镇长,稀客啊……”

“打扰了,许调研员。”

郑仪点头致意。

许志刚连忙摆手:

“哪敢当‘调研员’,您叫我老许就行。”

他侧身让出条路,引着郑仪进了客厅。

屋内意外的整洁,但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沙发套打着补丁,茶几上的旧报纸堆得整整齐齐,一台老式电视机正播着地方新闻,声音调得很小。

郑仪的目光在墙上扫过,一张泛黄的“大塘镇财政所先进工作者”奖状,日期写着2014年;旁边是几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的许栋还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而如今却已是篮球场上那个满眼冷漠的青年。

“您喝茶。”

许志刚端着茶杯过来,手有些抖。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郑仪接过茶杯,却没有喝。

他直视着许志刚浑浊的眼睛,缓缓开口:

\"许调研员,我看过所有资料了。\"

许志刚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茶水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波纹。

\"问题很多。\"

郑仪的声音很平静,既不是质问也不是嘲讽。

\"但我不是来断人生路的。\"

许志刚僵在原地,眼镜后的双眼死死盯住郑仪,似乎在判断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

许志刚突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

\"郑镇长,您这样的开场白,这些年我听得太多了。\"

他慢慢走到墙边,指着那张泛黄的奖状.

\"之前,县里来的工作组也是这么说的。\"

他转向郑仪,眼里突然有了些光亮:

\"您知道他们最后要什么吗?\"

郑仪没有接话。

\"他们要的是替罪羊。\"

许志刚声音很轻.

\"而像我这样的人,最适合了。\"

房间陷入沉默。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是小镇青年们又在街上飙车了。

\"许栋为什么去纺织厂上班?\"

郑仪突然问。

这个问题打破了沉默,许志刚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我没本事给他安排工作。\"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

\"我那时已经...\"

\"您撒谎。\"

郑仪平静地打断他。

\"2019年您还在财政所,虽然没实权,但安排个临时工的身份易如反掌。\"

他站起身,走到那几张全家福前:

\"除非,是您儿子自己不愿意。\"

许志刚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

他慢慢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发出吱呀的响声。

\"郑镇长,\"

他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

\"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真相。\"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

\"也要解决问题。大塘镇的问题我看得很清楚——工业用地违规占用、就业资金被挪用、财政账目混乱...\"

许志刚的手攥紧了沙发扶手。

\"但我不相信这只是简单的贪腐问题。\"

郑仪的声音突然带上一丝温度。

\"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个工作了三十年的老干部,宁可被贬到闲职也要保持沉默。\"

许志刚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向电视机,猛地关掉了电源。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郑镇长,\"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郑仪的眼神变的锋利,他上前一步,打断郑志刚的暗示和提醒,周身气势为之一变。

\"许调研员,\"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您是在劝我明哲保身?\"

许志刚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既然来了大塘镇,就没打算踩着水花过去。\"

郑仪冷笑一声。

\"这潭水深?深得过省里吗?\"

郑仪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

\"两条路。\"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

\"第一条,您继续装糊涂,我会彻查到底。2018年的审计案、工业用地违规、就业资金账目.……一个都跑不掉。\"

\"第二条,\"

郑仪推了推文件。

\"您配合我,把当年的实情说出来。我保您体面退休,保许栋以后能有份正经工作。\"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老式挂钟的秒针在咔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