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得似乎能滴出墨来，看得人心里发慌。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这天看起来就要下大雪了，没有带伞的人被拦在路上可就糟了。
百灵快步去大厨房提饭。
如今小姐的饭菜在府里是一等一的好，她们这些下人也能沾光，油水丰富了许多。
韩娘子见着百灵就露出笑容，“百灵姑娘来了，我这里新出锅了一道冬笋炒肉丝，您看怎么样？”
新出锅的菜热气腾腾，光泽诱人，百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来一盘吧。”
在厨房转了半圈，百灵又选好小姐份例里的其他几道菜，准备再带一碗厨房特意孝敬的羊肉汤就回去了。
韩娘子悄悄拦住了百灵，“姑娘，这道素菜摆在里面不是委屈我们三小姐了吗？”
冬日的蔬菜少，厨房摆着的这些萝卜青菜一看就腻歪，是腌制过放了很久的，不够清爽。
韩娘子将食盒里那道炒萝卜丝拿出来，把肉沫豆腐放了进去。
那肉沫都被藏在豆腐下面，韩娘子低声同百灵说着。
“这道豆腐不错，素菜各有各的素法，但其实只要主子吃得开心，就是我们下面人的福气了。”
韩娘子说完，见百灵没有拒绝，笑着送她出去。
这道肉沫豆腐按理说不是素菜，里面放足了细碎的肉沫，当得起一道荤菜的。
厨房这些人越来越会奉承了，还知道背着人，百灵脚步轻快地提着食盒快速回到沁水院。
刚进院子，才走到廊庑下就落起了雪花。
屋子里放着炭盆，沈若犀穿着夹衣坐在窗边读信。
童若雅的信寄到了宜南坊，明月刚才取回来，沈若犀这就展信细阅起来。
童若雅说她的身体养好了，本来打算直接进京给沈若犀一个惊喜的，但被她父亲阻止了，要她开年再来京城。
“沈姐姐可以猜一下我来京城要干什么？”童若雅信里的文字略带几分调皮的意味。
沈若犀想到之前她去信问过童家有没有在京城做生意的想法，童若雅这么问，该不会是她要来京城做生意吧？
这样极好，有些难寻的药材正好需要童家这样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帮忙才能找到。
童若雅从前被身体拖累，做不得生意，如今算是实现愿望了吧。
童家的家业摆在那里，就算她创业失败也能兜底，所以她最后一定会成功。
信的最后，童若雅有些疑问。
“沈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听母亲说‘沈女医’才知道你的姓。”
说来当时帮她进童家的那家医馆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童家就算去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还有，寄信的这个地址是你的家吗？那我到时候能不能去拜访你的家人？”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沈若犀心情十分复杂。
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谁，无论是‘青珠’还是‘谢南音’的身份她都没有完全带入，只是一个念头推着她往前进。
与童若雅结交时她没有用这两个身份，好像就能做回自己一样。
此刻她很想告诉童若雅，她叫沈若犀，从此在童若雅面前她就不用顶替别人的身份了。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相信。
她只能当从前的‘沈女医’是一个假身份，她不能冒险去赌。
沈若犀心情沉重地回了信。
信中也没有解释清楚任何事，只说等她来京当面讲。
有些事不能留下痕迹，沈若犀深知在古代书信是重要的证据。
明月轻手轻脚地进屋点灯。
“小姐，天色晚了，仔细伤眼睛。”
明月见小姐还在伏案书写，屋里光线暗了也不知道，忍不住出言提醒。
沈若犀动了动脖颈，放下笔又活动了下手腕，缓缓说道：“摆饭吧。”
明月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采兰服侍着沈若犀净手。
沈若犀擦完手坐下来，只见炕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沈若犀正准备照例分两盘给下面人的时候就愣住了。
她喜欢喝羊肉汤，北方的羊肉处理好后膻味几乎吃不出来。
豆腐营养丰富，口感不错，她很喜欢。
至于冬笋，是冬日难得的鲜味，她也常吃。
提饭的下人不说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也能从剩菜残羹里推测出她的偏好。
但冬笋不能和羊肉、豆腐一起吃。
羊肉性热，冬笋性寒，一道食用难以消化，虽不致命，但着实会让人难受几日，肠胃稍弱的人吃下去就会大病一场。
厨房的人经验丰富，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才是。
若是冬笋单独和豆腐或是羊肉中的一样出现在一起沈若犀都不会太过怀疑，可偏巧了三样菜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明月。”
沈若犀示意她们把豆腐和羊肉汤拿下去吃，并嘱咐了不要同时吃冬笋。
她则照常把这道冬笋吃了。
正常的赏菜流程不会引人怀疑，明月不解为何小姐不让她们吃冬笋，但她向来听话，此时照做就是。
用过饭后，沈若犀叫来采兰偷偷查一查院子里的提饭丫鬟，想了想让她同时调查厨房的人。
不过首先可以排出松鹤堂，那边没有动机，况且谢希濂知道她会医，医者对常见食物间的相克关系都是了解的。
其他院子都有嫌疑，特别是刚嫁进来的三婶小柳氏，这个时间节点太容易让人想到她了。
况且小柳氏跟着何氏接手家里的琐事，在厨房插个人也不是不行，但也太快了，太迫不及待了，难道她要为柳氏报仇？
可也该去找谢守仁才是，她和柳氏之间都是些小打小闹，况且柳氏的娘家人也不知道她不是柳氏的女儿，谁会莫名其妙地针对别人的女儿？
想不通的地方沈若犀也打算不想了，烦心事多了影响心情，该放就放。
实在放不下装病引蛇出洞也行，事态还不严重，下手的人总该有下一步，主动出击总比她一味乱想的好。
如今她屋子里有药材，其中自己买的常见药材不少，陆家送的贵重药材居多，配上一副让自己脉象紊乱却不伤身的药不难。
……
兰氏管了十几年的家，深埋了几颗钉子在府里无人发现。
今日晚饭都是红色系的菜色，她知道韩娘子那边成事了。
“晴儿，你让韩娘子弄那些吃食干什么？”兰氏做之前就问了谢南晴，但谢南晴始终没有多说。
如今韩娘子做成了，她才给母亲解释。
“那些都是相克的食物。”
兰氏诧异问道：“相克？那她吃了会立即暴毙吗？”
“母亲想什么呢？那样的手法也太拙劣了。”谢南晴幽幽道，“这些只是开胃小菜，让她腹泻而已。”
“什么？”兰氏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让她腹泻有什么用？搞不好韩娘子这颗暗棋都会暴露出来。”
“暴露又如何？只要做好这件事就成。”
谢南晴细细解释。
“如果她不知道那些食物相克的道理，照常吃下去肯定会不舒服几日，精神被消耗。”
“如果她碰巧知道，最差的就是去松鹤堂告状，到时候顶罪的是韩娘子罢了。若是她不去告状，那就自己猜吧，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也好。”
兰氏来了兴趣，“晴儿，你怎么想到这些的？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看书就行，这些不难，接下来才是关键。两个姑姑过两天要来家里，我不能出去，都靠母亲了。”
谢南晴被禁足，兰氏只是因为守寡才出门少，但若是亲戚来了也可以出去一见。
兰氏郑重点头，“晴儿放心，只要你同我讲清楚了，我一定会好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