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早雾未散。
竹林滴水,石阶浮滑。
我穿上外袍,将昨日余下的灵墨收好。
刚坐下不久,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那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晨雾。
门开,一个身穿麻衣的少年站在门外。
他背着一只破旧的琴匣,双眼却清澈如湖。
“李师,我想为这把琴起个名字。”
我让他进来,他双手捧出琴匣,动作极轻。
“这是我娘遗物,她年轻时曾是琴师。”
“我从她手里接过这琴,便发誓要靠琴行道。”
我接过琴匣,轻轻拂开布面。
一柄古琴静静躺着,漆面斑驳,弦已换新。
指拂而过,有淡淡灵音如丝响起。
我点燃一炷香,闭目聆听琴韵。
琴音沉稳,声中藏泣,不怒自伤。
我开眼,执笔书下二字。
“听霜。”
“寒霜无声,琴音入骨。”
“此名可藏你心中之念,也可镇你道心之偏。”
少年将名纸郑重收起,眼圈微红。
“我娘,最怕霜冻,但也最爱初霜落时的琴音。”
我起身送他至门前。
“愿你奏一曲,天地有声。”
少年点头离去,步履坚定。
午后微光洒落,我整理卷轴。
忽有飞剑破空,落于檐下。
一名女修自剑上跃下,衣袂翻飞,如云如烟。
“李师,百草门弟子穆青岚,特来求一草灵之名。”
“弟子近日炼成一株灵草,性情活泼,常夜间吐雾,似有灵智。”
我抬眼看她,她已取出一株青绿灵草,放在桌上。
灵草不过巴掌大,枝叶却时时舞动,像在欢笑。
我以指点其叶,草茎微震,吐出一道青雾,缠于指尖不散。
“此草火毒难侵,根生冷石,夜吸星露。”
“当为灵植之上品。”
我思索片刻,落笔为名。
“雾枝。”
“雾者其态,枝者其形。”
“此名可安其性,亦便于通灵识主。”
女修笑着接过名纸,又从袖中取出玉瓶。
“这是草灵初凝露液,可延魂宁神。”
我接过玉瓶,道谢不语。
她拂袖乘剑而去,空中留下一道清香。
我正准备入屋研墨,又有人推门而入。
是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手中握着一本厚厚的书卷。
他拱手行礼,面上带着倦色。
“在下杜词风,一介凡人。”
“此番前来,不求灵宝之名,也不为改命。”
“只想请李师,为我未完的书,起个书名。”
我愣了愣,随即点头。
“书为何题?”
他展开书卷,墨迹略淡,却字字端正。
“记的是我游历三十年的见闻,凡人也有奇事。”
“我想让后人知,修仙之外,人间同样波澜。”
我取过书卷,一页页翻阅。
有少女夜渡毒沼,只为救父一命。
有老叟半生守井,盼一封旧信归家。
有兄弟断臂,拼死筑桥,只为让村人通行。
书中无神通,亦无仙法。
却字字有情,句句见心。
我深吸一口气,笔尖顿了许久。
写下三字。
《凡心录》。
他低声念了一遍,喃喃重复。
“凡心……”
“此心,若存,便是修行。”
我点头,递回书卷。
“此书当流传。”
他抹了抹眼角,谢过后转身离去,步履沉稳。
我送他至门外,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暮光中。
天边残阳低垂,染红了竹影。
我刚合上门,就听到脚步杂乱。
是一群小孩,有男有女,穿着粗衣麻裤,满脸兴奋。
为首的女孩大约十岁,背上还背着个小孩子。
“李师,我们是山下的娃子,想给自己取个‘仙名’!”
“以后我们也要修仙!”
她声音脆亮,眼神坚定。
我让他们进来,孩子们鱼贯而入,坐得满满一屋。
我笑了笑,铺纸磨墨。
“那你们,先说说想叫什么样的名字。”
一个瘦瘦的男孩抢先说。
“我想飞!要带翅膀的那种飞!”
我写下“羽冲”。
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说:“我喜欢风!”
我笑着写下“清旋”。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举手。
“我喜欢打架,我要最厉害的名!”
我皱眉看他。
“打架不是本事。”
他小声嘟囔。
“那我…就叫…猛虎?”
我写下“虎跃”。
“猛不可取,跃则进。”
孩子们看着名字,欢声笑语一片。
最后,那背着弟弟的女孩轻声说。
“我弟弟不会说话,但我想他叫个好听的名字。”
我点头,问:“他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夜里数星星。”
我写下“星垣”。
“星垣者,星之所在,梦之起处。”
女孩眨着眼,小心地收起纸签。
“我们以后都会来修仙的。”
她说得认真,我也认真地点头。
“我等着你们。”
孩子们欢呼着离开,一路奔跑,笑声回荡在竹林。
夜风吹入,灯火摇曳。
我收好笔墨,坐回桌边。
今日起名者,多为凡人、草灵与孩童。
但他们眼里的光,比许多仙者还明亮。
我低头,继续翻开卷册。
明日,还有更多名字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