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天晴。
一早便有晨雀飞落窗前,叼来一张金边信纸。
我展信细看,是百战门传来的邀请。
请我赴试剑场,为新一代弟子所铸之兵起名。
我合上信,命小童备车,亲自前往。
百战门地处赤岩峰。
山路崎岖,红石遍布,犹如火云。
抵达之时,试剑场上已有诸多兵器整齐排列。
刀、剑、枪、戟、锤、链、弓、盾,种类繁多,杀意腾腾。
百战门掌门白须长眉,面如刀削,亲自出迎。
“李师,这些兵器皆由我门弟子亲铸,今日请你赐名,既为试心,亦是铸魂。”
我拱手回礼。
逐一走至兵器之前。
第一件,是柄三尺七寸长剑,剑身无锋,刃口如雪。
剑旁站着一个少年,眉目肃穆,神情清冷。
我执剑轻试,剑音如水,寒气逼人。
“此剑未开锋?”
少年点头。
“我欲守剑三年,未斩一人,不名。”
我沉吟片刻,写下其名。
“抱雪。”
“雪之寒,藏刃不出。”
“此名,与剑之心吻合。”
少年双目一亮,紧紧抱住剑身。
第二件,是柄重戟,通体黑铁,纹路如蛟龙缠绕。
操戟者是个魁梧女子,肩宽如山,眼神凌厉。
“我戟铸于夜雷之下,愿得一名,能破阵而不退。”
我手握戟柄,臂骨微震。
此戟重逾八十斤,且戟刃震荡有声,战意不息。
我提笔,写下二字。
“雷屠。”
“雷鸣破势,屠尽前障。”
女子咧嘴一笑,拱手一拜。
“谢李师,得此名,我必不负戟。”
接下来,是一张短弓,木质苍青,弓弦细如丝。
立弓者是名女子,身形纤细,气息内敛。
她轻声道:“我箭无羽,弓无响,取敌于无声。”
我举弓拉弦,箭未出,风却已断。
我落笔书名。
“静引。”
“静者藏锋,引而不发。”
她接过纸签,点头一笑,神情未变。
第四件,是柄黑漆大锤,锤面如山,嵌银纹。
少年背着锤走上前,面色黝黑,语气爽直。
“我锤重百五,练了三年,砸死了不少石兽。”
我拍了拍锤柄,听其回响,低沉如鼓。
写下其名。
“坤崩。”
“坤为地,崩为力,此锤之势,足裂山根。”
少年看了看,再看我一眼。
“真够狠,好,我喜欢!”
半日下来,我为十三件兵器赐名。
每一名后,皆有弟子当场叩谢。
掌门也频频点头,道:“李师之名,不虚传。”
我离开赤岩峰时,已至黄昏。
山下,天边染金,林影斜长。
返途中,马车停于溪边饮水。
我下车洗手,忽闻溪畔有异动。
一老者坐于石上,衣衫破旧,拄着木杖。
他面容清癯,神情恍惚,却望我不语。
我走近,问:“老丈可是迷路?”
他摇头。
“我在等你。”
我怔住。
他慢慢伸出手,掌心握着一块黑石。
“这是我孙子的灵骨。”
“他三年前战死东岭,只剩这一块传回。”
“他无名无碑,我想为他起个名,刻在家祠后山。”
我接过黑石,指腹一触,微有余温。
老者声音发颤。
“他走得急,连个名也没来得及换。”
“战场上的人都叫他‘小四’。”
我望着他,轻轻点头。
在那一刻,我知道,名字不只是响亮。
也可以是思念的载体,是永存的印记。
我展开纸,写下二字。
“澜晟。”
“澜者壮波,晟者盛光。”
“虽死如山,魂光不息。”
老者接过名纸,眼角悄然湿润。
“我会为他立碑。”
他一步一步离去,背影如山老石残,沉重却坚定。
夜深了。
我回到屋中,点灯焚香。
案上有几封新信未启,纸上沾有微尘。
我逐一展开。
第一封,是个名叫“阿骨”的山民寄来。
他说他有一头灵牛,跟随七年,如今将死,想给它一个“有尊严的名字”。
我轻笑,提笔写下:“苍走”。
“苍者年岁,走者不息。”
“牛虽死,魂亦不朽。”
第二封,是一封童稚书信。
字迹歪歪扭扭,说她捡到一只小狐狸。
“它通人语,还会钻被窝。”
“我想叫它‘软软’,但软软不够仙。”
我在信下写:“绒临”。
“绒者柔也,临者现也。”
“既为灵狐,又不失童心。”
第三封,是一封沾血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吾为亡妻求名,愿以此名刻塔,以镇其孤魂。”
字如刀锋,笔断多处。
我沉默许久,未动笔。
直到窗外夜风微响,灯火晃动。
我落笔,写下三字。
“归微尘。”
“归者魂返,微尘不灭。”
我将纸折好,入一封白信,封上蜡印。
今夜灯未灭,案上仍有纸墨未干。
窗外天色如墨,夜虫低鸣。
我坐于灯下,心中浮现今日所赐诸名。
每一名,都有人情,有故事,有遗憾,也有不甘。
名字虽轻,但写时要稳。
因为它落下那一刻,就被铭进别人的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