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峰想叠个纸鹤。
在他这,会叠的、能用来哄孩子的其实也就这么一个东西。
这玩意曾深深荼毒过他,几乎留下阴影。
那是前些年,他上铺一哥们不知怎么,突然就喜欢上了一位女大学生。
就此展开了抽风般的追求,还专用一些过了时的老套方法来表达诚意。
美其名曰只有经典的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纸鹤就是其中一项,拽着他叠了几百个。
当时正赶上集训本就累得臭死,晚上回来还要被这玩意坑害。
那么小一个东西,比特么拆炸弹都累,着实是让他痛苦过一阵子。
这么多年没叠了,所以这第一个……委实有点惨。
翅膀歪了,还一面高,一面低。
实在拿不出手。
叶峰硬着头皮又拽过来本书,扉页利落撕下来,再接再厉。
“一回生,两回熟,不经历失败,怎么能成功呢,不行咱再来呗,是不是?”
叶峰嘴里碎碎念着掩饰尴尬,手上加快速度,第二次果然顺溜很多,不一会,一个比较标准的纸鹤做好了。
叶峰暗松口气,忍住想伸手擦把汗的冲动。
把纸鹤递给男孩,叶峰柔声道:“小朗,这个叫千纸鹤,你有什么想对爸爸说的话,都可以对着它说。
“你看,它是有翅膀的,在你晚上睡着时就会飞出去找爸爸。
“把你这一天要对爸爸说的话都传递过去,等你醒了,它就又回来了。”
叶峰揉着白朗的头,轻声编着只有小孩子才会信的童话。
越残酷的世界,人的童真保留的时间就越短。
总是能多留一天是一天吧。
白朗认真点头,带着他的新宝贝喜滋滋跑回去和妈妈分享去了。
叶峰看着小孩蹦哒的样,出了会神,才又拿起桌上的书认真看起来。
每隔一阵,又闭目修养精神力。
如此,3天后。
睁眼后的第14天。
稍显漫长的星际旅途终于结束。
阿普达公司民用飞船稳稳停靠在哈望达市的接收塔中,舱门打开。
受惊后始终未完全安定的众人有些急切地往出赶。
似乎只有双脚踏上陆地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推挤间,有人不小心踉跄了下,控制不住身形,向前扑去,将前面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撞得一个趔趄。
女人本就靠近栏杆扶手,胳膊一松,孩子便向栏杆外飞了出去。
“啊——!”
女人忍不住大喊。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手臂迅捷伸出,牢牢抓住孩子的一只脚,倒拎着给捞了回来。
“小朗!”
女人扑上前,抱过白朗,抬头道谢,发现救人的人又是叶峰。
叶峰也觉得自己和这个小孩还挺有缘,两次都恰好赶上他在旁边。
“哥哥!”男孩身子探过来,紧紧抓着叶峰胳膊,手向外勾,急得要哭了,“纸鹤!我的纸鹤掉了!”
叶峰顺着方向看下去,恰一阵风吹过,纸鹤被轻轻卷起,眼见着打了几个旋儿,骨碌碌跑远了。
“没事,别哭!哥哥再给你叠一个啊。”
叶峰抱起白朗,几步走下浮梯。
“没事,多大点事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哭啊……”
来到人少僻静处,叶峰又掏出两本书,扉页都同样遭了殃。
手指快速动着,嘴里也不停碎碎念。
“哥哥给你叠两个,咱用一个,看一个,想用哪个用哪个,相中哪个来哪个,行不行……”
眼见着纸鹤成型,小家伙才终于破涕为笑。
终于把小家伙打点好了,叶峰长出了口气。
挥手告别,叶峰摇头叹息,养孩子不易啊。
“这就是哈望达市了!”
叶峰扬头看天,竟然是明亮的淡青色,空气透亮。
“终于不用戴空气净化面罩了,帝星的光线果然很好,没有雾霾。”
龙飒也顺着叶峰的视线看过去,亮堂堂一片。
让人心情无端明亮了几分。
四下望去,建筑高耸,店铺林立,霓虹闪烁,璀璨夺目。
城市上空,有超离子电车、磁悬浮跑车等在各自轨道上风驰电掣,充满了高科技感和商业气息。
叶峰深吸口气,空气里竟有股馥郁绵长的味道,像是什么酒。
明知不可能,叶峰仍扫视四周,脑中问道:“飒哥,这什么味儿啊?好香!”
“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吃的了?”龙飒失笑,“这是帝星空气特有的味道,大家都叫它龙涎酒香。”
“空气还有自己的味道?”叶峰惊讶。
“是呀。”龙飒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每个星球的空气味道都不一样,有的人只通过闻,就能判断出来一个人来自哪个星球。”
叶峰低头嗅嗅自己:“我什么味儿啊,不会是臭的吧,第八星球上的空气可是一点都不好闻。”
龙飒笑了:“你的味道……很好闻。”
“对了,这里有什么美食没有?千万别告诉我没有……”
……
两人一问一答闲聊着走远了。
那只飘飘悠悠顺风飞走的纸鹤,却转头被送到了燕枭手边。
听着属下的报告,燕枭伸手拿过纸鹤,在手指间摆弄着。
半晌,他淡声吩咐:“把飞船上所有与他有关的影像都接过来。”
只几分钟,面前硕大的全息投影幕上,就显示出了叶峰自上船后各个时段、各个角度的影像。
燕枭将其中一个放到最大,认真地看着。
画面中,叶峰伸手摸着一个小男孩的头,笑若春风暖阳,满含包容与疼惜。
那是个温暖至极的笑。
笑意从饱满微翘的唇间泄出来,似能融化千年寒冬,缓缓点亮了整个脸庞。
一瞬间,似有光,透过漫天阴霾,洒下来。
这光,让人心生向往,又不由心酸。
这个男孩何其幸运,曾得到过,哪怕瞬息的温暖。
燕枭静静地看着叶峰耐心地哄着那个男孩,为他笨拙又认真地叠着千纸鹤,时不时揉着他的头发,安慰。
那人笑得眉眼飞扬,好像在他那,天大的事都不是事。
又笑得一脸讪讪,好像叠坏了一只千纸鹤,是什么丢人的事。
看他笑得狡黠生动,好像满足了一个孩子的愿望,是件多开心满足的事。
还有那一脸温和宽容,好像他能看清别人内心深处所有的暗伤,了然别人心中所有的痛……
这个人,从哪里来?
真的只有十九岁吗?
他自认深谙人性,可叶峰身上就有着他看不透的点。
还有那些他不相信人类会有的,被称之为“美好”或“无私”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