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宫里一片繁忙。
因为东宫鹤驾的归临,沉寂了很久的皇家离宫顿时恢复了热闹,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太子到达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祖庙宗祠上香祭祀。
这是皇家子弟们返回故居惯有的规矩。
皇宫的太庙里,陈列着先祖皇帝和列祖列宗的牌位。
此时早已香火缭绕,烛光明灭,等待着子孙的来临。
太子到达时,早他几天到达的七皇叔赵王宇文召步出了太庙,出门迎接。
听说,他是奉天子之命,前来为太子就任同州,做提前做筹备的。
君臣叔侄见礼后,便先后并肩跨入了宗祠。
庄重的仪式按部就班进行了很久。
拈香参拜,叩首礼敬。
面对着列祖列宗一排排闪烁着金色字迹的牌位,太子爷心里心潮澎湃。
同州宫里,曾诞生过大周王朝三代帝王。
作为宇文家族的后代,这里不仅是皇家的别宫,更是祖上的老宅。
如果说,那曾经的太子宇文赟因出生长大于此,而对这里一点也不陌生的话。
可对于附身而来的陈柏然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和充满了好奇。
断腿的王端没有来,他缺少了根好用的拐杖。
离宫的仆从都还不熟悉。
只有太子宫尹郑译大人,被他死死地拉着,在人马落定,祭祀礼成后,
被那个擅长逢迎拍马的内史引领着,将整个宫殿走了一遍。
祖上先皇宇文泰曾住过的殿宇,依旧保留旧时的模样。
正如父皇所说那样,还存着他昔时的战袍和使用过的刀剑遗迹。
这里虽然无人居住,却看得出一直有人在精心打理。
屋内打扫的一尘不染,仿佛先祖临时外出,随时会回还。
一切都带着一种莫名震撼的庄重和威严,透露着远古战场杀伐无度的气息。
丰盛的晚膳之后,陪侍的朝臣们便各自散去。
明日一早,太子还要去父皇的屯军交接兵权。还将有政务的官员来朝堂交接同州事务。
数日的奔波,人困马乏。
太子便早早踏进了天成殿准备歇息。
这里早有宫娥彩女,将安排给殿下的书房寝宫收拾一新。
掌灯的时候,那内史主事杜庆信,悄咪咪地来到殿下面前献谀。
说为殿下安排了他最喜欢的伶人歌舞接风助兴。
“不必了!” 太子拒绝道。
“孤很是劳累。内史也辛苦了。”
“你自去安顿,孤有事再唤你。” 他说。
太子的拒却,让旧宫内史杜庆信很是诧异。
以前太子偶尔回同州宫,不是连夜忙着歌舞升平,四处宴饮,便是摘花釆柳,追香逐玉。
有时还厮混在外,彻夜不归。
这同州府到处是亲戚不说,还多的是各色攀附之人。
车马再劳顿,路途再辛苦,也忙的从来没有时间,在内史面前说过劳累辛苦。
些须困顿,何曾耽误过殿下醉生梦死。
因为这里毕竟远离天子,没人管着自然是天马行空。
自从太子和太子妃订婚时,太子曾携太子妃回离宫祭祖。
这是殿下在大婚后,第一次以同州总管的身份回到故居。
可转眼殿下真像个太子的模样了。
遍身的威严和杀气。再也没有了过去那个纨绔皇子的样子。
这伶人歌舞,其实是太子曾经最喜欢的。
因为有求于太子的四方过客,都会借这个机会献上金钱美女,或为商贸通衢,或为一官半职。
如今殿下的冷漠,莫名让这个帮忙采办的内史感到了失落。
殿下要回同州的消息,早就在同州府传的沸沸扬扬了。
多少托关系走人情的,早早就把那想通过太子的渠道谋事的条子,塞满了内史的衣袖和抽屉。
这要是太子爷突然换了心境,他可怎么向那些达官显贵和富贾商人们交待呢。
殿下在寝宫里,招呼着侍女们按照他的喜好,调整着殿内陈设的布局。
那内史还在身边,絮絮地在太子面前说东道西着。
试图引起什么话题,可以将那些私下送来的要求递上去。
可殿下却一点听不懂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对他这个曾经私下热络地拍肩打背的近侍,装得像不认识。
杜庆信很是奇怪,殿下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性格,习惯,喜好,说话,风度全然变了样。
要知道,这太子寝宫的布局,都是他特意提前安排,按照殿下惯常最爱的样子布置的。
可现在居然全部不对了。
京城传闻,太子大婚后,完全变了心性,此时看来竟一点没错。
杜内史在身旁犹而不去的孜孜不倦,让太子很是头痛。
其实在太子的心里,早就盘算着想借晚上的宝贵时间,
能出门微服私访,先一步了解下这个陌生的同州府。
这个内史黏黏糊糊的好生碍事,于是便不耐烦地打发着他。
支走了内史,他招手唤来了昆奴。
“昆奴,你胆子够不够大?随孤出去走走如何?”
“真哒!好呀!” 那早就厌烦了宫中繁琐的娃娃脸,顿时兴奋起来。
于是两人换上了便衣,便在殿前支了个女使引路,偷偷从后门溜出了宫殿。
同州宫外,热闹非凡。
这里是茶马互市的交汇之地。也是盐铁交易的贸易中心。
商贾之地,客商云集,商旅繁忙。
来自周边北齐,西域,栗特族,突厥的行商比比皆是。
各种服饰语言充斥道路。
这晚间的风景自是别具一格,自有风韵。
刚才耳边听那杜内史,一个劲在耳边絮叨,殿下您曾经怎么怎么的。
让陈柏然总算领略到了昔日那个太子宇文赟花天酒地,不着边际的原因。
现在他来了,那么曾经的一切便没有了曾经。
自从身边有了昆奴,太子出门再也没有了顾虑。
如果之前,他一向还忧虑着出门时,什么人会暗地里对太子使些阴损的花招的话。
此时的太子爷,底气可是牛了不少。
在昆奴的护卫下,主仆两人一路闲游,走过了街坊巷道,访过了店铺酒肆。
最后来到了旧时的御街前。
但见集市热闹,四处海晏河清。
在护城河边的桥沿码头,一船船装着各色货物的商船,正忙着在烛火通明的岸前卸货。
太子爷寻了个高处,正远远俯瞰着那些从船上卸下的货物。
突然就闻耳边传来一阵凄厉地呼叫声。
太子循声望去,就见码头边沿,
一个身穿异族锦袍的油腻男人,手里抓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鸡腿,满嘴的油光。
正指天画地厉声呵斥着手下,鞭打着一个被梱绑了手脚,遍身污秽的乱发壮汉。
听那锦衣男人满嘴芬芳的粗暴辱骂声中,太子才听明白了缘由。
原来那人是个外乡来的流民,因为饥渴,偷了那男人放在岸边桌上盘中的食物。
此时,那个流浪汉被打得哀嚎着,却死活也不求饶。
嘴里还含着那口塞满了嘴的食物,即使呜咽着也舍不得吐掉,看来饿了很久。
“给我把他的嘴扒开!奶奶的!叫你偷!” 那岸边的人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