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微微愣了一下。
是厉长风。
仅仅过了一夜,他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往日那个爽朗热情,眉宇间带着英气和洒脱的厉长风不见了。
站在门口的他,身形依旧高大挺拔。
但脊背却仿佛承载了无形的重量,微微显得有些僵硬。
他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容,下颌线绷得很紧。
眼下的乌青昭示着他一夜未眠。
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整个人的气场变的沉郁而内敛,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
所有的痛苦和波澜都被强行压在了冰冷的外表之下。
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崭新的铁皮玩具,彩色积木。
还有几盒市面上比较稀罕的儿童饼干和零食。
“长风兄?”陆沉侧身让他进来。
厉长风走进客厅,目光先是落在正在吃饭的昭昭和星衍身上。
尤其是在星衍那张恢复红润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也有一种如释重负。
他很快移开视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声音低沉沙哑:“给孩子带点东西,压压惊。”
然后,他转向陆振华,张素芳,最后目光落在陆沉和姜晚身上。
后退一步,身体挺得笔直,然后对着陆家众人,深深地,郑重的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长风,你这是干什么!”陆振华连忙开口。
厉长风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沉沉的歉意。
“陆伯,张阿姨,陆沉兄弟,姜晚妹子。
昨天的事,都是因我厉家而起,是我厉长风治家不严,连累了星衍,让您一家受惊了。
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量,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他将王峰的罪行,归咎于自己和厉家,这无疑是在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姜晚看着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的面容,心中不忍。
开口道:“长风哥,你别这样。
犯错的是王峰,跟你和厉家没有关系。
星衍现在没事了,你也别再自责了。”
张素芳也连连点头:“是啊长风,快别这么说,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
厉长风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
他转而说道:“我今天是来道别了。
部队来了紧急通知,东北那边有任务,我需要立刻归队,马上就走。”
陆沉和姜晚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
什么紧急任务,恐怕只是借口。
如今的京城,对于厉长风而言,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痛苦和窒息。
熟悉的家属院,恩爱的假象,甚至可能来自旁人无意间的问候和关心,都会变成刺向他心脏的利刃。
他需要离开,需要到一个没有宋静和孩子们痕迹的地方,去舔舐伤口,或者……试图忘记。
“我送你。”陆沉没有多问,直接说道。
厉长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一起走出陆家小楼。
清晨的阳光暖融融的,却似乎照不进厉长风周身的阴郁。
他们沉默的走了一段,快到家属院门口时,厉长风才再次开口。
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宋静那边,我暂时不会让她知道王峰的事。
她刚生完孩子,身体垮的厉害,受不得刺激。”
他顿了顿,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等她和孩子……过完百天吧。
到时候,我会向上级打离婚申请。”
他选择了百天这个期限。
一个月太短,不足以让一个经历大出血的产妇恢复元气。
他恨她的背叛,怨她的欺骗。
但在最终决断的时刻,他残存的理智,和那份或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责任感。
还是让他为她考虑到了身体情况。
这短暂的延长,已经是他能给这个欺骗了他多年的妻子,最后的仁慈。
陆沉静静的听着,他能感受到厉长风,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他拍了拍厉长风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兄弟都支持你。”
厉长风停下脚步,看向陆沉。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是感激,也是诀别。
他用力握了握陆沉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毅然转身,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
陆沉站在原地,轻叹口气。
厉长风此去,不仅仅是一次任务的归队。
更是一次放逐,一次试图在遥远的边陲,埋葬过往一切爱与痛的远行。
陆沉目送着吉普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带着一身沉郁的气息转身回到陆家小楼。
他刚进门,姜晚和张素芳就关切的看了过来。
张素芳忍不住问道:“阿沉,长风……他走了?”
陆沉默默的点了点头,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桌上还没收拾的碗碟,却没什么胃口。
姜晚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惋惜和一丝了然:“他这次……是真的被宋静伤透了心。
若不是心寒到了极致,怎么可能在宋静刚生产,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选择离开?”
张素芳也连连叹气,脸上满是心疼和不解:“谁说不是呢!
长风那孩子,对宋静多上心啊!
这次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他绝不会这样。
我瞧着,他匆匆离开,一方面是想逃离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怕自己留在宋静身边,控制不住情绪。
反而影响了宋静坐月子休养。”
她活了大半辈子,看事情更为通透:“他这心里啊,指不定多矛盾呢!
又恨又怨,可到底还是存了最后一丝不忍,想着让她先把身子养好。
这孩子,就是太重情义了,才把自己伤的这么深。”
陆沉听着母亲和妻子的分析,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了解厉长风,外表豪迈,但内心却极为重情重义。
正是这份深情,此刻才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反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