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刺破皮肤的瞬间,杨澜生的指尖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阻力——那是气血在经脉中运行的细微反馈。他屏息凝神,手腕轻旋,又一针的针尾在晨光里划出一道稳定的弧线,精准落在患者“足三里”穴上。旁边的管芳正调整着艾灸盒的高度,青灰色的艾烟袅袅升起,与诊室里的药香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片沉静的雾霭。
“酸胀感出来了吗?”杨澜生轻声问患者。
“嗯,有了,还有像有股暖流在腿上走。”患者点头,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杨澜生满意地微笑着直起了身子。
就在这时,杨澜生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粉色身影。他抬眼的瞬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姑娘穿着白色羽绒服,领口露出粉色毛衣的边角,牛仔裤包裹着纤细的腿,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中是一双粉色的棉线袜子,身上还带着一点寒意,显然是刚从外面赶来。她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弯成好看的月牙,马尾辫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春晓?”杨澜生手里的银针顿了顿,惊喜漫上眉梢,“你怎么来了?”
丘春晓笑得眼睛弯成了缝,举起手里的档案袋晃了晃:“来给你送‘大礼’啊。”她的目光扫过诊床上的患者,又落回杨澜生还捏着一根三寸毫针的右手,“看你行针呢,这亲眼近距离观察,还是比培训课上放的视频更能让人有感触啊。”
“扎完这最后一针就好。这一针在经外,不用补泻,但要求动作匀称而气至。”杨澜生说着,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捻转、提插,动作行云流水。
见两人相识,管芳心领神会,她动作轻柔地收拾着用过的针具,小声让病人准备着接下来的治疗,尽量避免打扰到正在交谈的两人。
这位患者是位复诊的病人,她不仅是县城里侯氏妇科的传承人,更是个性格开朗、喜欢与人交流的人。此刻,她正好奇地打量着丘春晓,眼中流露出一丝友善和好奇。
突然,患者笑着对杨医生打趣道:“杨医生,这是你妹妹吗?我看你们俩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呢,而且都长得很精神!”
“王姐,这位是丘春晓,他们家在堤上镇世代为医,擅长骨伤治疗,也是我们县中医特色专科的优秀传承人,”杨澜生笑着介绍道,将最后一根银针从“三阴交”穴取出,用消毒棉球按压住穴位,并顺时针按摩了片刻,“她家的骨伤门诊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世代为周边百姓服务,在东半县和相邻的地市威望很高啊!”病人就点了点头,看来丘氏她是知道的。
“也就是尽力去做罢了,哪有哥说得那么好。”丘春晓脸颊微红,等患者被家属搀扶着离开,才把文件夹递过去,“这是协作申请,我想加入咱们研究中心的四级会诊系统。”
杨澜生引着她在诊室角落的沙发坐下,倒了杯温热的菊花茶递过去:“早该来了,与下级医院和中医诊所展开协作,共同进行临床与科研是中心的核心职能。上次视频会诊,你分析那个小儿抽动症的病例,辩证施治的思路特别清晰,张主任还跟我夸你‘后生可畏’呢。”
“那还不是跟着哥学的。”丘春晓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烘烘的,“说真的,以前跟市中医协作,总觉得隔着层东西。他们会诊就扔句‘用某某方’,从不讲‘为什么’,而且不是从症就是经方为主,辩证的过程总是不能讲明白,我们这些基层医生,学不到真东西。”
她抿了口茶,眼神亮起来:“但你们不一样。上次那个胃溃疡病人,王主任带着我们一点点分析‘胃阴不足’的舌象、脉象,连‘麦冬用15克还是20克’都掰开了说,最后还留了病案总结。爷爷说县中医院就应该起到这样的作用,我们门诊的护士都跟着记笔记,事后讨论时说比上培训班管用。”
正说着,诊室门被推开,张景岳老主任拄着拐杖走进来,身后跟着研究中心的几位专家。老主任看到丘春晓,眼睛一亮:“哦,这不是分析抽动症的小姑娘吗?我记得你‘从肝风论治’的思路,比有些科班出身的还透彻。”
“张爷爷好。”丘春晓连忙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攥着茶杯,“都是您在会诊时说的‘小儿肝常有余’提醒了我。”
“这就是协作的好处啊。”张景岳在沙发上坐下,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沉稳的声响,“我年轻时学医,师父藏着掖着,生怕徒弟超过自己。现在好了,你们搞的这会诊系统,把老的少的、城里的乡下的都串起来,像串珍珠似的,颗颗都发亮。”
研究中心的李教授接过话头:“春晓诊所的位置好,正好在三个乡镇的交界处。上次试运营会诊,她那里一天就接了七个远程病例,有个老人腿疼了半年,在镇上拍了舌象、传了脉象图,咱们这边开完方子,他在当地就抓上药了,不用再折腾进城。”
“可不是嘛。”丘春晓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厚厚一叠病例记录,“有个患儿家长跟我说,以前带孩子看抽动症,光进城的车费就得花五十,现在在我诊所就能连线上级专家,看完病还能赶回家做午饭,别提多方便了。”
杨澜生翻看着她的协作申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需要对接的项目:每周远程带教、每月联合义诊、病案总结会名额……字迹工整有力,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你列的这些,我们都能满足。”他抬头看向丘春晓,“其实研究中心搞四级会诊,就是想解决‘基层看病难、学技术难’的问题。像你这样扎根乡镇的医生,才是中医真正的毛细血管。”
“毛细血管”这个词让丘春晓眼睛一亮:“哥说得太对了!爷爷以前总说,中医不能总待在城里的高楼里,得往乡下钻,往泥土里扎。但单打独斗太难了,遇到复杂的病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现在好了,有你们做后盾,我心里踏实多了。”
这时,管芳拿着一份报表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杨主任,各协作单位的会诊设备都调试完了,刚才信息科的同事说,像春晓诊所这样申请加入的基层门诊,已经报上来二十七家了。”她看向丘春晓,“你之前说诊所网络信号弱,我们现在得到了县信息中心的支持,刚才测试过,视频会诊一点不卡。”
“真的?那太谢谢了!”丘春晓激动地站起来,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文件夹上,她慌忙用纸巾去擦,“我还担心信号不好影响会诊呢,你们考虑得太周到了。”
张景岳看着这一幕,捋着胡须感慨:“想当年,我背着药箱走村串户,一天最多看十个病人,还累得直不起腰。现在好了,一根网线连起省市县乡四级,一个模型教会辨证思路,这才是中医该有的样子——既要守得住老祖宗的根,又要跟得上新时代的步。”
李教授补充道:“上周去省里汇报,蒋书记说咱们这四级会诊是‘给中医毛细血管通血栓’。基层医生能学到真本事,老百姓能看好病,咱们这些老家伙的经验也能传下去,一举三得啊。”
丘春晓低头看着文件夹上的水渍,忽然觉得那几滴茶水像极了扎根泥土的水珠。她想起今天来之前,爷爷攥着她的手说的话:“学医不是为了挂块‘名医’的牌子,是为了让十里八乡的人,不用受病痛的苦。”以前总觉得这样的话太重,现在看着眼前这些人——杨澜生专注行针的侧脸,张主任拄着拐杖讲解医理的认真,管芳为基层诊所调试设备的细心——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踽踽独行,而是一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把路越走越宽。
“哥,”丘春晓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三月一日启动那天,我能带着诊所里的医护人员都来旁听吗?她们总说怕学不会,我想让她们看看,跟着研究中心,再普通的人也能把中医学好、用好。”
“当然可以。”杨澜生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抽芽的柳树,“到时候让张主任给大家讲讲‘中医的根’,李教授说说‘辨证的巧’,咱们再现场演示一场远程会诊。让大家都知道,中医离老百姓不远,学中医也不难。”
丘春晓用力点头,将协作申请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棂,在文件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给这份约定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知道,从三月一日起,乡镇诊所不再是孤立的小点,而是中医传承网络上的重要一环——就像她鞋上的泥星,看似微小,却是中医扎根泥土最真实的印记。
诊室里,杨澜生已经开始整理下午的会诊病例,管芳在一旁录入信息,张主任正和李教授讨论着给基层医生的培训教材。丘春晓看着这忙碌又有序的画面,悄悄将文件夹里的病例记录抽出来一份——那是她诊所第一个远程会诊成功的病例,她想把它贴在研究中心的“成果墙”上,告诉所有人:中医的生命力,不在厚厚的典籍里,而在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民生里。
门外的春风带着远处麦田的清香溜进来,吹动了丘春晓的马尾辫。她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中医是条路,得有人铺,有人走”。此刻她终于明白,当无数双手一起铺路,当无数双脚一起往前走,再窄的路也能变成通途,再远的道也能走到光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