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连绵的暴雨刚歇，汉南产业园新铺的水泥地还汪着一滩滩水渍，倒映着徐汉卿脸上罕见的凝重。德国设备的残骸暂时被油布盖上，像个受辱的勇士，沉默地躺在刚刚封顶的超精密车间门口。空气里混杂着雨水的腥气和钢铁被强行锈蚀后的酸味。
电话里黄经理的声音带着哭腔，穿透电流刺进雷宜雨的耳膜：“雷总！全扣了！海防港A7、b2、d9三个仓库，刚到的十二个集装箱！他们说标签不符合他们本月刚修订的‘第1147号技术规范’附录d……根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我查过了，那条款上周五才贴公告栏！”
“什么标签？”雷宜雨的声音沉得发瓮，视线却像淬了火的刀锋，扫过匆匆赶来的瘦猴和苏采薇。他刚从恒温车间里出来，穿着崭新的工装连体服，手上还沾着点细微的抛光粉末。
“电机配件！给东南亚那批共享助力车用的！包装上是咱们‘汉江智造’的厂标，他们说新规要求必须用纯英文注明‘primary ponent’，不能有任何厂名缩写……”黄经理快崩溃了，“咱们就是贴着‘motor parts - LongYin’（龙吟）啊！这哪门子不符合？”
“‘长吟’变‘龙吟’，声韵倒是更足，扣货理由比汉正街地痞找茬还清新脱俗。”瘦猴嗤笑一声，牙缝里挤出话来，但他眼神已经刀子般飞向墙上的东南亚地图，“宜雨哥，这手法，背后有鬼。海防港那个美资背景的‘太平洋联合查验代表’，鼻子翘得比埃菲尔铁塔还高，没猫腻不可能盯上咱们边角料的配件。”
苏采薇没说话，纤长的手指已经在平板电脑上疾点，几个呼吸间就把所谓的新规1147号附录d找了出来，高清扫描件上那一条小字修改确实“新鲜热辣”。“修改发布日期是三天前，生效日期就在今天。”她语速平稳，却带着冰凌般的锋利，“针对意味太明显了。他们就是冲着我们刚刚打通中越小额支付，借着共享单车铺开的势头来的。想掐断我们的供应链，搅黄项目，让之前的股权积分兑换计划泡汤，做实我们非法集资的名头，配合空头做空。”
雷宜雨没接平板。他看着窗外汉南产业园被暴雨洗过、却显得更灰蒙的天空，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海防港那片熟悉又陌生的码头。前世的一些碎片在脑海里翻腾——贸易摩擦、技术壁垒、精准狙击。现在，火头终于从资本市场烧到了制造一线，烧向了他精心编织的跨国供应链末梢。
“太平洋联合查验代表？名字挺大气，手脚却不干净。”雷宜雨的声音终于响起，没什么怒气，反而有种磨刀石般的粗粝感，“黄经理。”
“在！雷总！”电话那头立刻回应。
“稳住工人，安抚大家，告诉他们工资一分不会少，损失总部担着。你亲自出面，就说我们长江集团一定积极配合调查，认真理解学习新规。”
“啊？配合……学习？”黄经理一愣，这和总部一贯的强硬风格可不像。
“对，配合。”雷宜雨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越委屈求全越好。哭穷不会？就说我们小本买卖，不懂洋规矩，请‘代表’多多‘指点’。总之，姿态给我放到最低，拖住他们。明白？”
黄经理虽然还有点懵，但雷总的命令就是铁律：“明白！装孙子！拖！”
挂了电话，雷宜雨转向屋内众人，眼神如电：“采薇。”
“已经锁定。”苏采薇心领神会，“1147号附录修改的主要推动方是西格玛控股参股的一家北美标准咨询公司。具体操作人的账户在修改生效前二十四小时，收到一笔来自离岸公司的三十万美金‘咨询费’。”平板屏幕上，资金链路的流向清晰得刺眼，末端指向一个熟悉又恶心的标识——杭州系离岸基金的其中一个马甲。
“操！又是那群阴魂不散的孙子！”瘦猴一拳砸在旁边的工具柜上，震得扳手叮当乱响，“宜雨哥，我带一队人飞过去？保证让那什么狗屁代表和他的靠山，比那破德国的施耐德还老实！”
“急什么？你当是汉正街划地盘呢？码头自有码头的规矩，动粗落人话柄。”雷宜雨摆手否定了瘦猴的本能反应，眼神却越发锐利，“这次，是有人想用规则逼我们低头，用成本拖垮我们。那我们就按规则玩。”
他踱了两步，目光落在刚刚送进来、码放在精密车间角落的那一批从德国“抢救”回来的主轴核心零件和厚厚的技术文档上，又瞥了一眼徐汉卿身上同样沾着油污的工装：“汉卿，这批配件……咱们自己能不能做？或者，快速改出一套符合他‘新规’的外壳和标签？”
徐汉卿扶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精光一闪：“雷总，那批配件工艺本身不复杂，主要成本在模具和规模化。海防仓里的是第三批货，前两批我们已经铺开了流水线。模具在江城总部有备用版！至于标签……我们自己的工业印刷车间，二十四小时能印够三个仓的！只是……”他顿了顿，“就算我们这边飞车加鞭改好送去，他们卡在港口不让卸，也白搭。而且标签改了，之前的货还是‘不合规’。”
“谁说要改好送去？”雷宜雨反问，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笃定，“就在海防港！就地！改！”
“啊？”
不光徐汉卿愣了，瘦猴和苏采薇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美资代表懂中文吗？”雷宜雨看向苏采薇。
苏采薇立刻调出资料：“那个领头的叫威廉·肖，华裔第三代，中文稀烂，但最讨厌被人说不懂中文，好面子。”
“好面子？”雷宜雨点点头，“够用了。采薇，你用最快速度协调我们的海外法务团队，以‘技术咨询’名义申请一次港口现场合规性会议，对象就是这位肖代表，要求必须中文交流，理由是为了更准确理解他们的‘专业指导意见’。时间……定在明天下午。再调一支精干的突击技术小组，带上一套小型的柔性标签印刷设备，和几套关键模具……伪装成‘技术资料’和‘教学模型’，今晚必须飞到河内。”
“让黄经理在那哭诉，说我们痛定思痛，决心在监督下现场整改。”雷宜雨眼神冷酷，“瘦猴，你派人……‘帮’肖代表查查他的车胎和别墅草坪‘消防设施’，顺便‘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去年在某次验货时‘不小心’弄丢的两根小金条是怎么回来的。记住，只‘提醒’，不动手。”他特意加重了提醒二字。
瘦猴秒懂，脸上露出豺狼般的狞笑：“懂了宜雨哥！保准让他明天开会时‘通情达理’！”
“汉卿，你跟技术小组一起去。”雷宜雨转向徐汉卿，“你的任务最重：会议开始后，当着肖代表和所有港口管理方、海关人员的面，现场！用我们带去的模具，现场冲压或者改造几个样品外壳！现场！用我们的印刷设备，打印出他要求的那版标签！现场！贴好！然后，恭恭敬敬‘请教’肖代表，‘这样改是否完全符合神圣的1147号附录d第3.2条了？’声势要搞大，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长江是如何‘尊重规则’、‘虚心学习’、‘现场整改’的！拍照！录像！给黄经理找的本地媒体也准备着！”
徐汉卿倒吸一口冷气，随即眼睛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妙啊雷总！现场改！当所有人面打他们脸！还能证明这新规就是临时加码的废纸！只要样品在镜头下被肖代表亲口认可，扣住的整批货就立刻变成合规品！他们再扣就是无理取闹！后续还能反咬他们一把！”
“对。”雷宜雨眼神如古井深潭，“他要么承认新规是放屁，要么在众目睽睽下自己扇自己耳光。顺便……也让某些躲在后面的老鼠看看，想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就掐住长江的脖子，门都没有！”
他拿起内部加密电话：“老吴！”
“小雷老板！有什么指示？”老吴的声音洪亮，背景是工地的嘈杂。他在汉南监工基地建设。
“省工建的精锐你挖来的那批老师傅里，有没有懂工业模具和快速制造的？要手最稳、最快、最能在摄像头下不出错的！”
“有啊！王铁锤！原来是省里模具大赛的冠军！还有个陈快刀，厂里出了名的快手！只要家伙事带齐，现场开模都行！”老吴拍着胸脯。
“好！立刻抽调王铁锤、陈快刀，加入汉卿带队的紧急行动小组，今晚飞河内！告诉他们，这次不是拆德国废铁，是去越南的码头当着洋大人的面‘绣花’！打脸的那种‘绣花’！打赢了，回来汉南智能装备厂给他们立工作室！”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
指令一条条下达，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转动。汉南产业园刚刚经过暴雨洗礼的空气，此刻又弥漫起一股无形的硝烟。
雷宜雨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雨滴蜿蜒流淌，像是大地上无数无形的棋路。他拿起另一个手机，拨通了董局的加密专线。话筒里传来董局沉稳的声音：“雷总？有事？”
“董局，送张‘特别通行证’去海防港吧。”雷宜雨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重剑无锋的重量，“不是给我的，是给我们那位明天准备在码头‘虚心学习’技术、当场整改的美国友人看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用……下个月亚太经合组织非正式领导人会议上，我方‘商贸便利化特别顾问委员’的身份来签。让他们掂量掂量，继续刁难我们这位‘积极投身中越边贸合规建设’的优秀企业代表……合不合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董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手续十分钟后加密发送到苏采薇那里。需要加一条备注吗？比如说，该委员深度参与了‘长江通’在国防通讯领域外壳材料抗寒标准的制定？”
雷宜雨嘴角那抹弧度终于放大了些，锐利而从容：“多谢董局。这备注……很合适。”窗外的天色逐渐被暮霭浸染，雷宜雨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告诉瘦猴，做完该做的‘提醒’，就立刻撤，一根毛都别留下。明天港口的‘大戏’，才是主战场。”“这场‘越盾下的火舌’，烧得越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