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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风和吹王者归 第393集 岸头烟火

苇筏刚抵岸边,阿金的鞋底就磕在浅滩的碎石上,发出“咯吱”一声脆响。他像只脱笼的小兽,三两步跳上沙地,转身就去扶罗杰斯,却被对方笑着拍开手背:“多大的人了,还毛手毛脚。”

罗杰斯踩着筏板慢慢落地时,裤脚扫过水边的湿泥,立刻沾了圈深褐的痕迹。我眼尖地瞥见——刚才基兰调整筏子平衡时,筏身猛地倾斜,是他半个身子探进水里稳住了帆布包,里面装着全队的弹药和药品,半点没湿。此刻泥水正顺着布料往下滴,在沙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幅随性的水墨画。

“先找处背风的地方生火。”基兰扛起最重的帆布包,粗粝的手指扣着包带勒出红痕。他目光扫过四周,芦苇在风里摇得像片绿色的海,远处的树林影影绰绰,枝桠交错成模糊的剪影,看不真切。

罗杰斯往东边扬了扬下巴,指尖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那边有片桦树林,树干密得很,准能挡挡风。”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江雾浸过的湿意,却比刚才在筏上沉稳了许多,尾音沾着点不易察觉的底气。

我拎起筏尾的铁皮桶,桶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凉丝丝的,刚好驱散了撑筏时后背沁出的热意。桶里是刚才煮鸭蛋剩下的热水,还温着,隔着铁皮都能摸到那点暖。

阿金已经窜进桦树林,身影在树干间一闪一闪,像只灵活的松鼠。没多久就传来他炸雷似的叫喊:“这边有个山洞!不大,但能遮雨——洞口还有藤蔓挡着,隐蔽得很!”

跟着声音钻进树林,脚下的落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悄无声息,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洞口果然被藤蔓半掩着,紫的、绿的藤条缠成个天然的帘幕。罗杰斯伸手拨开时,惊起几只金龟子,扑棱着带花纹的翅膀飞进阳光里,倒像是给我们引路的小使者。

“不错。”基兰弯腰钻进洞,手掌在地面摸了摸,又捻起点土搓了搓,“挺干燥,连霉味都没有,正好生火。”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显然是松了口气——连日在雾里辗转,能找到这样一处安稳的落脚地,比什么都强。

罗杰斯把帆布铺在地上,又将带来的干草抖散了铺上去,软乎乎的像层垫子。我刚把铁皮桶放在块平整的石头上,阿金就从包里掏出打火石,蹲在角落鼓捣起来。火星“噼啪”溅在干草上,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的红,他屏住气凑过去轻轻吹了口气,火苗忽然“轰”地窜起半尺高,吓得他往后一仰,差点坐在地上,引得众人都笑了。

“毛躁鬼。”罗杰斯笑着递过几根细柴,“架成三角架烧,别把草垫点着了——烧没了今晚你就抱着石头睡。”

阿金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柴架好。火光渐渐旺起来,橙红色的火苗舔着柴禾,把洞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基兰靠在洞壁上擦枪,金属零件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摩擦的“沙沙”声和柴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倒有种奇异的安稳感,像小时候听着窗外的雨声织毛衣,心能沉到最底处。

“塔顿,过来坐。”罗杰斯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块最平整的地方。我挨着他坐下时,能感觉到他身上还没散尽的江雾潮气,混着柴火的暖香,像晒过太阳的旧棉被,倒不难闻。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摊开手心递到我面前——是颗野山楂,红得发亮,像颗小小的红宝石,上面还沾着点草屑。“刚才在岸边摘的,看着喜人,就是不知道酸不酸。”他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像落了两簇星星,“你试试?”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酸涩感瞬间窜上舌尖,顺着喉咙往太阳穴钻,忍不住皱起眉,连眼眶都酸得发热。罗杰斯看得直笑,从包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糖,油纸边角都磨毛了,显然揣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剥开,递过来:“早知道你受不了这酸。我娘总说,山里的果子看着红,多半是酸的,得配着糖吃才好。”

糖块在舌尖慢慢化开,清甜的滋味漫开来时,倒真压下了那股涩。我看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在筏上他靠在我背上的温度,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心里也跟着暖了些。

阿金不知从哪翻出个铁皮盒,打开时“咔哒”一声响。里面是几块压缩饼干,边缘都被压碎了,露出里面泛黄的碎屑。“罗杰斯叔,咱们中午就吃这个?”他皱着眉,鼻子皱成个小老头,显然不太乐意——这饼干硬得能硌掉牙,泡水都得泡半天。

“不然呢?”基兰抬眼看他,手里的枪已经擦得锃亮,正往枪膛里装子弹,“难不成你还想打猎?这林子里连只兔子都没见着,鸟雀都少得很。”

罗杰斯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往洞口看了看:“我去附近看看,说不定能找着点野菌子。这季节的灰顶伞正嫩,炒着吃香得很。塔顿,跟我一起?”

我刚点头,阿金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跳起来:“我也去!我眼睛尖,准能找着最大的!”

“你留下帮基兰拾柴。”罗杰斯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不容置疑,“火要是灭了,今晚就只能啃凉饼干。”阿金撇撇嘴,悻悻地蹲回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戳着火星,倒像是在跟火苗赌气。

走出山洞才发现,雾是真的散了。阳光透过桦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片晃动的光斑,像谁撒了把碎金子。罗杰斯走在前面,脚步轻得很,脚尖先落地,脚跟再慢慢碾过落叶,显然是怕惊走什么小动物。他偶尔弯腰拨开草丛看看,手指拂过草叶的动作熟练得像常来这儿的人,指尖的薄茧蹭过叶片,倒像是在跟它们打招呼。

“你常来这附近?”我忍不住问,看着他准确地绕开一丛开着小白花的毒草——那草跟能吃的荠菜长得极像,只是茎上多了层细毛,上次阿金差点采了下锅,被基兰眼疾手快地打掉了。

“以前跟我爹来过。”他回头笑了笑,阳光刚好落在他眉骨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撇小扇子,“那时候他总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得学着认些能吃的东西,不然饿肚子都没人管。”他忽然指着一丛青灰色的菌子,菌盖边缘卷着圈白边,“这个能吃,叫灰顶伞,你看它的菌褶是白的,根部没有菌丝,炒着香得很。要是菌褶发绿,或者根上带黑丝,那可碰不得。”

我跟着他采摘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被烫着似的移开。他的指尖带着柴火熏过的温度,比我的烫些,倒像是把刚才火堆的暖都藏在了指缝里。

林子里静得很,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我们偶尔碰掉枯枝的轻响。罗杰斯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又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干上,蹲着只松鼠,正抱着颗松果啃得欢,蓬松的大尾巴垂下来,像朵炸开的毛球花。

我们屏住气看了会儿,直到松鼠叼着松果窜上另一棵树,才相视而笑。“这小家伙,倒比阿金还馋。”罗杰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了空气里的尘埃。

等回到山洞时,铁皮桶里已经装了小半桶菌子,还摘了把翠绿的野葱。基兰正往火堆里添柴,见我们回来,扬了扬下巴:“正好,石板热了,能直接烤。”他手里拿着根细铁丝,不知从哪弄来的,正弯成个小架子。

罗杰斯把菌子放在桶里,借着剩下的热水洗干净,撕成条摊在石板上。“滋啦”一声,油星子跳起来,混着野葱的香气立刻漫了开来,像只看不见的手,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阿金凑得最近,鼻尖都快碰到石板了,被热气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挪开半分。“熟了没熟了没?”他急得直跺脚,活像只等着喂食的小狗。

“急什么。”罗杰斯笑着用树枝翻了翻菌子,“等边缘焦一点才香。”他说话时,额角的碎发垂下来,被火烤得微微卷曲,倒比平时多了些柔和。

基兰不知何时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是点盐巴,小心地撒了些在菌子上。盐粒落在热石板上,“噼啪”响了两声,香气更浓了。

“可以吃了。”罗杰斯用树枝挑了点递给阿金,“吹凉了再吃。”

阿金接过去,吹得腮帮子鼓鼓的,塞进嘴里的瞬间眼睛都亮了:“好吃!比饼干强一百倍!”他含糊不清地说,又伸手去够,被基兰拍了下手背:“给塔顿和罗杰斯叔留点。”

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连基兰紧绷的嘴角都柔和了些。我咬着鲜嫩的菌子,舌尖先是尝到盐的鲜,接着是野葱的辛香,最后是菌子本身的清甜,暖乎乎地往下咽,连带着心里都熨帖起来。

罗杰斯忽然碰了碰我的胳膊,往洞口示意了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小路上,有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背着个大包袱,正一步一晃地朝着山洞的方向走来。那人走得很慢,像背着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踩得很沉,连地上的落叶都被踏得“沙沙”作响。

阿金也看见了,嘴里的菌子差点喷出来:“那是谁啊?”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紧张,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基兰放在一旁的枪。

基兰已经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我们前面,目光像鹰隼似的盯着那个身影,低声道:“别出声,看清楚再说。”

罗杰斯把我和阿金往洞里面拉了拉,自己则站在中间,手里悄悄攥紧了刚才摘菌子时用来挖泥土的小铲子——那铲子边缘被他磨得很锋利,平时用来处理菌子根部的泥土,此刻倒像件趁手的武器。

火光依旧在跳动,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忽长忽短,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猎手。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包袱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倒像是个赶路的旅人。

可他肩上的包袱实在太大了,沉甸甸地坠着,让他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倒像是里面装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而非寻常的衣物被褥。

“是个过路人吧?”阿金小声说,却没敢放松警惕。

基兰没说话,只是从腰间摸出了短铳,手指扣在扳机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阳光渐渐西斜,把那身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黑蛇,正一点点靠近我们的山洞。

罗杰斯忽然低低地说了句:“他走路的姿势不对。你看,他左脚落地时,膝盖往外撇,像是受过伤。”

我仔细一看,果然如此。那身影的左脚每落一次地,都会往外拐一下,包袱也跟着晃一下,发出点沉闷的声响,不像是布料摩擦,倒像是金属碰撞。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柴火还在“噼啪”地烧着,偶尔爆出个火星,惊得人心里一跳。洞口的藤蔓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在招手,又像在警告。

那身影离洞口只剩几十步了,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往山洞这边望了望。虽然看不清脸,但我分明觉得,他的目光正穿过藤蔓的缝隙,落在我们身上。

阿金的呼吸都屏住了,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指尖攥得发白。罗杰斯的手按在我的肩上,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基兰依旧挡在最前面,像座沉默的山,短铳的枪口稳稳地对着洞口。

风吹过树林,带来远处的鸟鸣,还有那身影再次迈开脚步的声音——“沙、沙、沙”,一步,又一步,朝着我们越来越近。

我看着火光里众人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罗杰斯刚才摘山楂时的样子,想起阿金被烫到的憨态,想起基兰擦枪时专注的眼神。这片刻的安稳像偷来的糖,甜得让人舍不得吞咽,却又不得不攥紧拳头,准备好迎接可能到来的风雨。

洞口的藤蔓轻轻晃了晃,那身影的脚终于踏上了山洞前的空地。他抬起头,露出了被汗水打湿的额角,还有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请问……”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浓的疲惫,“这里能让我歇歇脚吗?我的包袱太重了,实在走不动了。”

火光从洞口漏出去,照亮了他半边脸,能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还有嘴角干裂的纹路。他的包袱确实很大,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边角处隐约能看见点金属的反光。

基兰没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身,把洞口让开了一半,枪口却依旧没放下。

那人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还是佝偻着背,一步一晃地挪了进来。刚进山洞,他就“哎哟”一声,像是脱力了似的,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上的碎石都跳了跳。

“多谢几位好心人。”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个水壶,拧开盖往嘴里灌了几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阿金好奇地盯着他的包袱,眼睛瞪得溜圆。罗杰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别莽撞。我看着那人喝水的样子,忽然注意到他左手的袖口空荡荡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那人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把左胳膊往身后藏了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匆匆放下水壶说:“我叫老马,是个走江湖的货郎,路过这儿,实在累得走不动了。”

基兰终于开口了,声音像石头撞在地上:“货郎?你包袱里装的什么?”

老马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没什么,就是些针头线脑,还有点小玩意儿,不值钱的。”他说话时,眼神有点飘,没敢看基兰的眼睛。

火堆“噼啪”一声爆得很响,把所有人的影子都吓了一跳。老马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像是被火烫到了似的。

罗杰斯忽然笑了笑,指着石板上剩下的菌子说:“还没吃饭吧?一起尝尝,刚采的野菌子,新鲜得很。”他的语气听不出异样,像是真的在招待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老马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犹豫了一下才坐下,目光依旧时不时地瞟向那个大包袱,像是里面藏着他的命根子。

我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又看了看基兰紧绷的侧脸,心里忽然升起个念头——这老马,恐怕不止是个货郎那么简单。而他那个沉甸甸的包袱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针头线脑。

阳光透过洞口的藤蔓,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时钟的指针,一点点挪动着。山洞里静得很,只有柴火的声响,还有老马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一场无声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