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让你去死。”
“我绝不会一个人活。”
满室寂静。
寝殿内没有点灯,唯有月光沉沉如水,在崔恕紧绷的侧脸上蒙上一层白纱。
我知道,崔恕是听不见我的声音的。
我只要像平时那样,装作不存在就好了。
这样,他便会有无尽的想象空间,来为我安排一个他满意的答案。
但我不想这样。
我希望崔恕能够明白我的拒绝。
我不要他死。
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我的少年郎再次走向死亡。
那可是九十九次轮回啊。
崔恕一路独行,用八年时间不停赴死。
倘若换成别人——至少换成是我,我肯定早就疯了。
可他非但没有疯掉,反而还记得我、爱着我。
我不能让爱我的人为我而死。
崔恕半天都没说话。
他很懂我。
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却也是个十分倔强的人。
并且,我是一个十分爱他的人。
所以他自欺欺人的笑了声。
“栀栀,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我摇摇头,然后转头望向窗外。
寝殿外的大树上,小麻雀们正蹲在一起,相互依偎而眠。
我于是飘出室内,很没礼貌的把头搁在它们的旁边。
“醒!”
我声音很大,顿时就把小麻雀们吓了一跳。
其中大大小麻雀最先跳起来,扬起翅膀就想往我脸上抽。
可当它看到我祈求的目光时,它却蹦蹦跳跳的收起了它的小爪子。
“大大,你去帮我告诉崔恕,让他别在那掩耳盗铃了,好不好。”
我双手合十,都快给大大小麻雀跪下了,“看在你以前吃过我家雪衣娘那么多粮食的份儿上,好不好?”
大大是我给大大小麻雀刚起的名字,因为它的体型稍大。
至于它身边的小小小麻雀,自然就不必多说了,就叫小小,因为它相较大大而言更小。
其实,给小麻雀们起名这件事,我昨晚在慈宁宫时就已经在想了。
既然动物能看到我、并理解我的话语,那我以后总不能哎哎哎的叫人家,那太不礼貌了。
大大歪歪头,很认真的看看我,又看看窗下的崔恕。
它和小小都是个聪明的小麻雀,似乎是知道我们之间闹矛盾了。
这算矛盾吧?
算吧。
反正我觉得这件事敷衍不得,我必须要和崔恕说清楚。
若他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就偏要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我又指了指崔恕,道:
“大大,你去崔恕桌上,写一个‘不’字给它。这字简单,一共就四划。你会写字吧?”
大大这次很嫌弃的冲我啾啾叫了一声,好像是在说:
“请问你现在是在问一只鸟会不会写字吗?”
但我根本没想到这些,只管抓着它和小小往寝殿窗户里塞。
所以,现在就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两只麻雀半夜三更不睡觉,虽然叫得叽叽喳喳,翅膀却完全没有扇动,就这么平移进了房间里。
崔恕和它们大眼瞪小眼。
“栀栀,你这是……?”
我拍了拍手,一声令下,让小麻雀们给我干活。
“来,大声告诉他。”
大大和小小无奈的转转脖子。
随后,下一秒。
它们一脚踩进崔恕的茶杯,用爪子沾水,在桌面上拖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不”。
我昂着脸,抱胸望向崔恕。
怎么说,这样应该够清楚了吧?
可崔恕却像是半天都没搞明白小麻雀们的意思一样,沉默半晌才轻轻抬头。
“栀栀,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崔恕低声问道。
我看着他眼皮轻轻开合,喉结却在艰难的滚动着。
此时此刻,我的少年郎,眼中满是疲惫与茫然。
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哪怕崔恕现在,整个人已经痛苦得快要碎掉了。
“栀栀,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上吗?”
“对。”
“不行,我做不到。”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多试几次,总会做到的。”
“——可我已经试过九十九次了!”
话音至此。
崔恕突然拍案而起!
他的动作和声音都极大,甚至一下子撞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水泼贱,瞬间覆盖桌面上的“不”字。
小麻雀们纷纷被崔恕吓了一跳,连忙跳着脚拍动翅膀,飞到我身后。
而我只是平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和崔恕,好像很少会像这样分毫不让的大吵。
上一次像这样,是因为我非要开设粥棚施粥。
啊。
原来我们真的是从不吵架的那种夫妻啊。
哪怕真吵起来,也只是为了生死大事而争执。
世人经常会说,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若不吵架,定是互相不在乎,感情不够深。
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我和崔恕不吵架,分明就是舍不得吵架。
生命如此短暂宝贵,我们总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
我们俩,甚至连相爱的时间都不够用。
泼洒的茶水逐渐蔓延,最终顺着崔恕的指尖滴落在地。
我叹了口气,想提醒他手上还有伤。
谁知。
就在我把手伸向崔恕时。
他却忽然低下头,把眼睛藏进眉骨的阴影中,猛的抽回了手。
我的少年郎躲开了我。
我一愣,看着自己的手呆呆的悬在半空,很是孤单的样子。
崔恕就说:
“栀栀,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后,他便转过身去,默默取来了干帕子,将桌上的水渍一擦到底,仿佛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晚,崔恕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又酸又痛,无法呼吸。
我知道崔恕心里是怎么想的。
人总会被现实打败。
而他已经失败了九十九次,没理由不承认自己的无力。
若在这最后的一次轮回中,他还是无法救回我,那……
那只有死亡,能够把我们紧紧绑在一起,再不分离。
双死等于在一起吗?
是的,双死等于在一起。
但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在一起也无法互相拥抱了。
一想到这,巨大的决心便压倒了我心中所有想要解释的冲动。
我猛的扭头,不再看崔恕,也不再回应,而是强迫自己切断所有可能被他感知到的情绪波动。
我要让崔恕知道,在这件事上,我绝不妥协!
我要和他冷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