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扭曲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淡淡尘埃以及某种奇异草药清香的熟悉气息,便取代了冥界的污秽与死寂,涌入谢归宴的感知。
他踉跄一步,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怀中被暗金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包裹的灰白光茧,似乎也因为这环境的骤然变化而微微悸动了一下。
人间。温家老宅。温念前世的故居。
谢归宴强撑着抬起头,血色的瞳孔扫过四周。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古旧的雕花木窗透进朦胧的天光(似乎是黎明或黄昏),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靠墙摆放着古朴的檀木书架,上面陈列着一些泛黄的线装书和奇特的罗盘法器;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上面还摊开着一本翻到一半的、描绘着复杂符文的古籍;角落里,一尊造型奇异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散发出令人心神安宁的奇异香气。
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没有外界的喧嚣,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宁静与安详。更奇妙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与温念灵魂同源的守护结界的力量,正是这力量,在他撕裂空间、强行闯入的瞬间,并未引发激烈的排斥,反而如同确认了身份般,悄然接纳了他们。
安全了……暂时。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虚弱与剧痛!
“噗——!”
谢归宴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液!血液落在地板上,并非燃烧的暗金,而是带着明显的衰败气息,迅速渗透进木质纹理。
献祭一半永恒寿命的代价,如同附骨之蛆,在此刻彻底爆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曾经浩瀚如星海、支撑他执掌冥界权柄的生命本源,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大河,只剩下一半湍急却后继乏力的支流!一种源自存在根基的衰败感和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拉扯着他的灵魂!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本源流逝的细微痛楚。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的伤势!在冥核崩塌的逃亡中,强行撕裂空间、硬抗法则碎片和空间乱流,早已让他本就被诅咒侵蚀、又失去永恒神体庇护的身躯布满了新的裂痕!这些裂痕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着皮肉,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将破碎的玄色王袍浸染得更加深沉。失去了永恒神体的强大自愈力,这些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在衰败本源的侵蚀下,隐隐有恶化溃烂的趋势!
墨黑色的诅咒符文虽然被暂时压制回体内深处,但如同潜伏的毒蛇,依旧在他伤口附近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冰冷气息,不断蚕食着他残存的生命力,阻碍着伤势的恢复。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诅咒带来的、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细密痛楚。
剧痛!虚弱!衰败!
三重折磨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禁锢。
谢归宴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混合着血迹,滴落在地板上。他试图运转本源之力修复伤势、压制诅咒,却发现力量运转滞涩无比,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前行,效果微乎其微!原本一念之间便可重塑躯体的冥王伟力,如今竟连一道稍深的伤口都难以迅速愈合!
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比任何肉体痛苦都更让他感到煎熬。他不再是那个执掌生死、永恒不灭的冥王,而是一个重伤濒死、力量跌落的……凡人?
不!他还有要守护的人!
谢归宴猛地低下头,血色的瞳孔中爆发出惊人的执念!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避免触碰到伤口,将怀中那散发着柔和灰白光芒的光茧,如同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般,轻柔地放在书案旁一张铺着柔软锦垫的藤编躺椅上——那似乎是温念前世常坐的位置。
光茧接触到锦垫的瞬间,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淡金色光芒从躺椅上悄然升起,如同最温柔的守护,轻轻覆盖在光茧表面,与灰白光芒交相辉映。老宅的守护结界,在主动滋养、保护着温念残存的灵魂核心!
看到这一幕,谢归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丝。他艰难地挪到躺椅旁,不顾自身的狼狈与剧痛,靠着椅腿缓缓坐倒在地板上,后背倚靠着冰凉的椅身,剧烈地喘息着。
他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暗金光芒,极其轻柔地拂过包裹着温念灵魂的光茧表面。触手温润,带着一丝微弱的生命悸动,如同沉睡雏鸟的心跳。
“见素……”他低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深深的心疼,“我们……回家了。”
光茧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和呼唤,灰白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袭来,撕扯着他胸口的贯穿伤!谢归宴猛地弓起身子,用手死死捂住嘴,暗红色的血液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衰败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清晰地感觉到,强行回归人间、撕裂空间带来的消耗,以及压制体内诅咒的负担,正在加速榨取着他所剩无几的本源!再这样下去,不等鬼渊追来,他自己就可能油尽灯枯!
必须尽快疗伤!恢复力量!
谢归宴的目光扫过房间。温念前世作为强大的阴阳师,她的故居定然藏有疗伤之物或典籍!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书案上那本摊开的古籍上。强忍着剧痛和眩晕,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走到书案前。古籍的纸张泛黄,上面描绘的符文极其古老玄奥,并非人间常见的道法,反而隐隐与冥界法则、甚至……逆转阴阳阵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温家……古籍……”谢归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记得温念灵魂深处那本指引她找到秘境图书馆的古籍!或许这本就是副本?或者相关的典籍?
他快速翻动书页,寻找着可能记载疗伤秘法或压制诅咒的篇章。然而,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一页上,并非符文咒法,而是用极其古朴的篆文,记载着一段关于“终焉之咒” 来源的秘闻!其中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眼中:
“……‘终焉’非天灾,乃人祸!源起冥古,为‘寂灭之影’所创,用以抹杀‘叛逆之种’……其力阴毒,蚀魂腐源,唯**同源共生之契与逆转阴阳之机,或可一线生机……”
“寂灭之影”?“叛逆之种”?!
谢归宴的瞳孔骤然收缩!联想到鬼渊之主背后那位被称为“大长老”的恐怖存在,联想到温念在冥界核心质问“先祖”时对方那诡异的迟滞……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这“终焉之咒”的源头,恐怕与温家先祖,甚至与那位“大长老”,有着极深的、不为人知的关联!而温念……她温家的血脉,她特殊的纯阴之体,她与自己的羁绊……难道就是所谓的“叛逆之种”?!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如果猜测为真,那么他们的敌人,远比鬼渊之主更加恐怖和古老!
就在这时——
嗡!
怀中被暗金本源包裹的灰白光茧,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灰白光芒明灭不定,频率急促!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悸动感,顺着谢归宴拂在光茧上的指尖,狠狠传递到他的灵魂深处!
“见素?!”谢归宴大惊失色,瞬间收回翻书的手,全神贯注地感应光茧的状态!
不是诅咒反噬!也不是灵魂溃散!
而是一种……强烈的预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跨越了空间阻隔的危机感应!
温念残存的灵魂核心,在沉睡中,感应到了……巨大的威胁正在逼近老宅!
谢归宴猛地抬头,血色的瞳孔穿透古旧的窗棂,望向老宅之外!他那因虚弱而迟钝的感知,此刻也被光茧的预警强行唤醒!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浓郁污秽死气和冰冷恶意的气息,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正在迅速污染着老宅外围那宁静的空气!
鬼渊的爪牙……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已经追踪而至!
回归后的虚弱尚未缓解,新的致命危机已然降临!这温家的避风港,转眼间成了困守的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