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福利院百名孩童获救的消息,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h市的幸存者群体中激起轩然大波。这消息不再是官方冷冰冰的通报,而是伴随着一张张真实的照片和视频片段,在临时安置点的简陋公告栏上、在依靠残存通讯网络艰难传递的屏幕上飞速扩散。
照片里,是穿着蓝色条纹睡衣的孩子们,在医疗人员搀扶下,懵懂地走出那栋被灰白光晕笼罩过的福利院大楼。他们的小脸上带着刚睡醒般的迷茫,却不见恐惧和伤痕。视频片段里,是那个名叫小雨的小女孩,睁着纯净的大眼睛,对着镜头露出怯生生的笑容,以及指挥官单膝跪地,笨拙地用沾满灰尘的手背,轻轻擦去她脸上泪痕的瞬间。
希望。
这个词,在经历了地狱般的绝望和官方数次“失败”的救援后,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地砸在了幸存者们的心上。
然而,希望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废墟、无法收敛的尸体、以及盘旋在城市上空,依旧令人心有余悸的幽冥鬼眼残余能量场。恐慌并未完全消散,它只是被短暂的奇迹压下,如同蛰伏的火山。
临时指挥中心所在的学校体育馆外,气氛微妙。官方设立的物资发放点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沉默地领取着压缩饼干和瓶装水,眼神麻木,偶尔投向体育馆方向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但更多的是审视、怀疑,甚至隐藏的敌意。
“听说……是那个叫‘衔尾蛇’的部门救了那些孩子?”
“哼,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导自演?要不是他们之前搞砸了,城市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是!那些怪物、那个鬼眼,说不定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儿子……我儿子就死在他们那个什么‘烛龙’爆炸的地方!他们得给我个交代!”
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背景噪音,飘进体育馆内。负责警戒的士兵面无表情,但握枪的手指微微收紧。
指挥中心内,气氛同样凝重。全息地图上,代表“灰烬”残党的信号在永光制药厂旧址彻底消失——“猎犬”小队完成了清剿任务。但代表城市各处污染聚集点和高危污染区的红点,依旧密密麻麻。
“舆情分析报告出来了,指挥官。”周哲将一份虚拟文件投射到主屏幕,“福利院事件显着提升了民众对官方行动的好感度和信任度,正面评价上升了35个百分点。但是……”他顿了顿,指着图表上另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针对‘衔尾蛇’部门本身的负面评价,尤其是关于‘烛龙’失控、前期应对不力造成更大伤亡的质疑,也上升了28个百分点。同时,关于‘怪物’(指幽烬之蛾)和‘鬼眼’来源的阴谋论传播速度极快。”
副官补充道:“各安置点都出现了小规模骚动,要求公布事件真相、追责相关人员的呼声很高。尤其是……那些在‘烛龙’爆炸和鬼眼吸摄中失去亲人的家属。”
指挥官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和那些被标记出的、情绪激动的家属聚集点。他理解他们的愤怒和悲伤。他自己手上也沾满了同袍的鲜血,背负着沉重的责任。
“真相……”指挥官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告诉他们,幽冥鬼眼是‘灰烬’利用大长老遗留的禁忌技术催化,温念异化是为了对抗它,而‘烛龙’失控是叛徒‘归零者’的陷阱……他们会信吗?还是只会觉得这是推卸责任的借口?”
指挥中心陷入短暂的沉默。信息的复杂性远超普通民众的理解范畴,在恐慌和创伤的滤镜下,任何解释都可能被扭曲。
“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指挥官。”周哲沉声道,“福利院的奇迹带来的短暂信任窗口期不会太长。我们需要更主动地沟通,展现我们在做什么,同时……给民众一个宣泄和参与重建的渠道。”
指挥官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红点,最终停留在代表圣心福利院的蓝点上,那里现在标注着“儿童临时安置\/医疗中心”。
“联系AEtc公共信息部。”指挥官做出了决定,“三小时后,我要进行一次全市广播。内容:第一,确认圣心福利院百名儿童安全获救,身体状况稳定;第二,公布城市当前主要威胁分布图及清理优先级;第三……公布‘烛龙’事件初步调查结果,确认是内部叛徒‘林峰’(归零者)及其党羽破坏所致,并公布其通缉令和已知罪行。”
“指挥官!公布‘林峰’……”副官有些担忧。
“这是事实的一部分。”指挥官打断他,“我们需要切割。‘衔尾蛇’内部有毒瘤,但清除毒瘤的是我们自己。更重要的是……”他指向地图上那些高危红点,“我们需要人手,需要眼睛。单靠‘衔尾蛇’和AEtc残存力量,清理速度太慢了。把威胁分布图公开,引导幸存者远离危险区域,同时……鼓励他们举报异常现象,参与力所能及的废墟清理和互助工作。”
“这是把民众置于风险中!”有人反对。
“他们已经在风险中了!”指挥官的声音斩钉截铁,“让他们知道危险在哪里,比让他们在未知的恐惧中盲目乱撞更安全!让他们参与到重建中,比让他们在绝望中等待施舍更能凝聚人心!执行命令!”
三小时后。
刺耳的防空警报声被临时征用为广播提示音,在h市残存的扩音系统中响起。随后,指挥官那沉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安置点、每一片废墟的上空。
他首先通报了百名儿童安然无恙的消息,并播放了一段孩子们在临时医疗中心安静用餐、接受检查的简短音频。这个消息如同暖流,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
接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在城市几个主要广场和安置点上方亮起,展示出详尽的城市威胁分布图。哪些区域有高浓度能量污染需要专业队伍处理(用深红色标注),哪些区域有尸傀或怨灵活动需要警惕(用橙色标注),哪些区域相对安全可以进行清理(用绿色标注),一目了然。同时公布了24小时异常现象举报热线。
最后,当指挥官提到“烛龙”失控事件,并公布前副官林峰(展示其清晰照片和身份信息)为代号“归零者”的SSS级叛徒,确认其勾结“灰烬”组织、破坏“烛龙”装置、造成重大伤亡的罪行时,整个城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是巨大的哗然!
“真的是内鬼?!”
“那个林峰……我见过!之前还来我们社区发放过物资!竟然是他?!”
“我就说!肯定是有人搞鬼!”
“通缉令!抓住他!千刀万剐!”
愤怒的声浪取代了之前的麻木和猜疑。虽然仍有部分人将信将疑,但一个明确的、具体的“敌人”形象被树立起来,有效地转移了部分针对整个官方的怒火。
广播结束不久,变化悄然发生。
城东一处被标注为“橙色”的废弃市场外围。一支由三名“噬影”队员带领的AEtc工程小队正准备进入清理残留的尸傀。他们惊讶地发现,十几个拿着铁锹、木棍甚至菜刀的平民壮年男子自发地聚集在警戒线外。
“长官!”一个脸上带着擦伤的中年汉子鼓起勇气喊道,“地图上说了,里面可能有怪物!我们……我们帮不上大忙,但可以在外面清理碎砖头,把路清出来!这样你们运东西也方便!”
类似的场景在城市各处上演。一些原本躲在掩体里瑟瑟发抖的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按照地图指示,清理自家附近的街道,搬运可用的物资,甚至自发组织起来,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搭建更坚固的临时庇护所。举报热线的指示灯开始频繁闪烁,虽然很多信息是误报或过度恐慌,但也确实提供了几条有价值的怨灵活动线索。
体育馆外物资发放点的气氛也悄然改变。排队的人群中,低声的咒骂少了,一些人在领取物资后,会低声对发放的士兵说一句“谢谢”或“辛苦了”。那个曾在人群中怒吼失去儿子的男人,在领取物资时,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体育馆的方向,没有再说一句话。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残破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
技术主管周哲被临时推到了台前,在一架AEtc的采访车前,向全市幸存者解释天空中残留的净化星云能量场的作用、消散周期以及对身体无害的检测报告。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着复杂的能量读数,回答着记者转述的民众提问(“那光对孩子有害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周哲有些紧张,额角冒汗,但当他看到人群中那个被救出来的小女孩小雨,在一位女医护的怀里,正好奇地看着他时,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沉稳和耐心。
当周哲解释完毕,示意采访结束时,一个大约七八岁、衣服破旧但洗得干净的小男孩,在母亲的鼓励下,有些害羞地跑上前,将一小束在废墟缝隙里采来的、沾着灰尘的野雏菊,塞到了周哲手里。
“给……给救人的叔叔阿姨们……”小男孩说完,飞快地跑回了母亲身边。
周哲愣住了,看着手中那束顽强的小花,又看看小男孩纯真的眼神和周围人群投来的、不再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他郑重地对着镜头,也对着所有能听到广播的幸存者,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指挥官站在体育馆门口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夕阳将他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关于在永光制药厂地下发现“灰烬”进行人体灵能改造实验证据的初步报告。
民众的信任如同这废墟中顽强生长的小花,脆弱而珍贵。它只是开始,远非终点。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未解的谜团(温念残留的星光、净化星云的最终归宿、可能潜逃的“归零者”、以及那些被改造实验扭曲的生命),但至少此刻,这座城市沉重的喘息中,终于注入了一丝名为“希望”和“认可”的空气。